第1309章 再續他年(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709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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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冒著一場漸落的雪,幾條黑影在牆上極快地掃過。

「丞相,他們回來了。」

「下去吧。」胡弄玉意料之中地點點頭,起身收拾著桌上沒喝完的花茶,輕輕嘆了口氣。

她派去盯緊滿江紅、醉花陰的親信,先前就回稟過她他倆不見了,但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無法知曉——卻並不難猜,去見林阡了。

「證據確實對冷女王不利,他們站在胡弄玉那一邊正常,所以胡弄玉對他們不會背叛她有自信。否則,以你和他們那么親近的關系,胡弄玉不可能不防,你也不會這么輕易就與他們見面。」林阡曾對吟兒如是說。

胡弄玉確實自信這一點,不怕江西八怪背叛她,因此不會派諸多人看守、來攔著他們和林阡「見面言和」,但是,胡弄玉知道紀景之死不曾解決,他們還是有可能和林阡「見面交換信息」的,顯然胡弄玉可以因此跟蹤上去,順藤摸瓜找到林阡等人藏身之地,也省得再大肆搜捕逃犯,大海撈針勞心勞力。

所以林阡對吟兒說時也沒有完全闡明,胡弄玉其實是會派幾個人盯梢的。可惜她不能跟得太緊,一則江西八怪是貴賓不能撕破臉為淵驅魚,二則林阡等人的耳朵何等靈敏,等閑之輩能跟幾步?

這些胡弄玉其實也心知肚明,跟蹤的人很快就失去了目標,連江西八怪去了東南西北都不知道。是以此刻胡弄玉嘆氣,苦笑,難怪林阡有自信,難怪林阡冒著暴露位置的風險——不,他們沒有風險。

原想倒掉沒喝完的茶水,卻見一朵雪花擦過指尖,滑落在杯中木芙蓉上,她一愣,形魂仿佛瞬間相離,不再煩惱,愕然原地。

「獨孤哥哥,這錦囊里,是我最喜歡的花,你要好好戴在身上啊。」當年的玉兒,恨不得化成那木芙蓉花,時時刻刻黏在獨孤寧身邊。

「即使還好好戴著……也早枯了吧。」如今的玉兒,即使前半句還溫柔,後半句也會眼神一厲。

忽然又想起清早見過的那個男人,因為想起他,想起獨孤寧,想起過去,心里便越來越堵塞,越來越抑郁,無法平復情緒,連忙扔開一切,慌張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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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這天夜幕初降之時,獨孤清絕便完成了與阡吟聯絡的任務,連日來長途跋涉難免辛苦,因而不曾參與阡吟與江西八怪的會面,早早就睡下了。

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是因為睡得太早,還是……因為今日見過的那個美麗女子?

心越放越慢,思路也愈發冷靜。

先前他一直在隴右養傷,聽林阡說此地有東山國人,他原本就是帶著重逢期望而來。

石橋上風傾竹雪之時,他見到那綠衣姑娘實則有過懷疑,於是情不自禁報以溫和一笑,那一笑,就當對方是玉兒給的,玉兒長大了應該也有這般絕色姿容。可是頃刻間他就憶起,那個遙遠的玉兒,總喜歡穿一身純白。

擦身錯過時他不是沒有猶豫,卻終究頭也不回——沒有這么巧,這是他潛入稻香村後,見到他的第一個人。

當初東方蜮兒的誤會歷歷在目,悲劇不能重演,認人必須謹慎。

直到與林阡等人見面詳談,才知此番來到隴右的東山國人里真有「胡弄玉」,然而卻是個心機深重、企圖篡權的野心家。如何肯定,這是那個單純得近乎痴傻的玉兒?阡吟問時,他也無法確定。

然而後來思前想後,竟還是覺得那個野心家就是玉兒,夢境里風煙老人和他提起過,他不告而別之後,玉兒生了一場大病性情大變……確實是胡弄玉,並非同名同姓,只是不知是否路邊女子罷了。夜色之中,獨孤難免悵惘:「玉兒,果真是你……」

心一頓,呼吸也仿佛停滯,終於決定不再睡下去,添衣起身,佩劍開門,一剎滿世界的風雪都涌了進來。

玉兒,我們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我不能再從所有與你重逢的機會旁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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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胡弄玉又站在了白晝遇到那白衣男子的地方。

心不停加快,總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就是他。

一樣是風,卻不再和煦,而變凜冽,一樣是雪,卻不再被動,而是激切,一樣是街道,卻不再熱鬧,只剩清早那個賣玉佩的老嫗,忙到現在才收攤,一件一件地把別人不要的東西寶貝一樣地收回去。

「何以旁人棄如敝履,你卻還要視若珍寶?」胡弄玉站在她身旁,不解地問。

那老嫗左看看,右瞧瞧,確定她是在問自己,慈祥地笑起來:「總有一天,他們或許還要來找我要回去啊。」

「怎么可能。」她雖冷冷回應,卻難掩為之一怔。

老嫗繼續收拾,手一碰賬本狀的物件掉落在地,風吹起一頁兩頁到最後,露出的一角依稀是個「王」字。

「那是什么?」她幫老嫗撿起,就近看才發現王上的一點被雪遮住,原竟是個「玉」,心念一動,翻開了些,頭暈目眩竟是「寧」,她整個人都一震,語氣驟然變得凶狠:「那是什么!」

老嫗不解她前一刻還好奇熱心,後一刻竟飽含殺氣,不禁咋舌:「那,那是……那是今天早上一個年輕人,說要訂兩塊玉佩,一塊刻玉,一塊刻寧,寧為玉碎……」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又愛又恨,乍得乍失,狂喜狂悲,帶著哭音地笑,想喊連喉嚨都移位,忙不迭地奪路而逃,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哪里?!獨孤哥哥,你在哪里啊!?」步履蹣跚,發絲凌亂,容顏慘淡。

天昏地暗,世界的角落,和二十年前同樣沒有生命跡象的冰河上,她與當年如出一轍瘋了一般淚流滿面……「姐姐,姐姐,獨孤哥哥他不要我了……」

忽然之間,毫無防備地被石一絆,雙腿發軟倒在河面,冰雪重重擊在她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力氣掙扎抬頭,來不及抖落這滿身的狼狽,模糊的視線里卻陡然映出獨孤哥哥和昔年重疊的樣貌,她吃驚得不知要不要擦去這淚水,只怕淚光消失獨孤哥哥也跟著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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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哥哥,只要想我,就來冰湖找我,我一定在。」

「玉兒怎么可能我想的時候恰好在?」

「嗯,我相信相愛的人心有靈犀,必然能感應得到。」

獨孤當年笑著沒相信。

今夜此時,他走出據點之後,不知怎地,像得到指引般,就無意識地走上了那條酷似冰湖的冰河,帶著對玉兒的想念和對重逢的憧憬……

比死還沉痛的靜謐把冰河圍得無法呼吸,沒有言語的萬籟如雲翳般壓著人的心,天是濃黑色,冰河卻是墨藍,晶瑩又凍結,散發著刺人的的寒氣和傷感。河底沉睡的生物,它們不會有夢。

時過境遷,他現在卻相信了玉兒說的話,

他相信了,那些有緣的,未完成的,遺憾的離別,終會再見。

因為事實勝於雄辯,奇跡就在眼前——

他此刻和玉兒只是河岸和正中央的距離,遠遠望去,玉兒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如個仙子。不用再想,不怕再錯,一定是她。

毫不猶豫,飛蛾撲火,萬劫不復,他也要去。

偌大一個冰河,她便是那不動的圓心,他只是一直在走的時分秒,那一刻不知是光陰靜止了還是命運的輪盤在瘋狂轉動,周圍的天光好像都在變幻。

她和他之間,這一整個過程里,無論時間空間,弧線不停縮短……「獨孤哥哥,上高樓豈能不建瓴!」「好你個玉兒,真是頑皮!」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點點站起,視線鎖定了彼此,所有關於對方的記憶,所有都是自己的興趣……「玉兒,我的右手,只牽我最心愛的姑娘。」「那我也用左手好啦。」

這是怎樣的前世今生,前世縹緲似幻,今生恍然如夢……「把這些落葉堆在一起做什么?」「我有點想那個沒有見過的胡蝶姑姑了。」「原來堆落葉可以排解思念的嗎。」「若是獨孤哥哥哪天出谷去,我便堆起比這更高的來想念。」「傻玉兒,我怎會出去。」

那是當年的他們說過最後的一句話。

當年的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的他們,是素昧平生的年輕男女。

他們好像在哪里見過,卻不用去問對方叫什么名字,夜最深沉的那一瞬,他腳步終於停住,她也完全站起來,

像伸手接雪那般去碰這個觸不到的戀人——

觸碰之前,不敢相信,怕相信了就是幻覺,所以難忍緊張,手都在抖;卻急於打破這場對方不存在的夢魘,所以即使顫抖也要堅定地觸到對方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