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7章 共襄盛舉(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769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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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金宋雙方竟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唯能希冀對方能超乎完顏君隱的意料、逃出生天,如此平衡消失,完顏君隱便不得不釋放己方。然而已被己方消耗殆盡的對方,要怎樣才能不負所望?

千鈞一發,命在旦夕,等閑之輩或能苟活,主帥卻是一個不留。狂風四起,枯葉盤旋,風景黯淡僅剩黑白,恍惚之間山流水滯。

以十三翼為首的盟軍兵將,早知道小王爺適才故意不射林阡先對准他們是為攻心,可嘆林阡卻還不如冷飄零看得透徹,同樣是麾下被絆的情境居然他比她更加受制,委實不該……只是,即使誰都有著為他而血戰到底的決心,也因為任何情境都以他馬首是瞻而令行禁止,沒有勸誡,放棄抵抗,錚錚鐵骨,只等隨他同生共死。

一切宛如定格,小王爺麾下齊齊圍上,萬千箭矢,徑直沖向那唯一的中心——

說時遲那時快,那萬箭齊發方才要靠近林阡一丈以內,卻全數如觸疾電彈回來、向四面八方胡亂反打,再想往前短兵相接,卻如遭綁縛動彈不得。定睛一看,林阡等人身處地帶,何時竟好像圍了黑壓壓的一層屏障?那是什么……

身為先鋒的幾個小王爺麾下,站得最前,沖得最快,此刻全都兵器脫手,面色發黑,瞠目結舌:「那是什么……啊……」倏然屏障分散,密密麻麻全然蛇蟲鼠蟻、毒禽異獸,赫然之間充斥了整個視野,他們來不及面容扭曲,都被這密集程度驚得魂不附體。

眾將適才一味圍攻林阡,都未曾留心一隅的塵沙漫天、毒物遍地,竟把一個致命外敵的到來忽略,而當意識到那是誰駕到之際,都已經制止不了她已到跟前的事實,而她身影一落,空氣都能聽見碎裂的聲音,緊接著那一把最先要刺中林阡的劍,交睫間化作齏粉轟然坍塌。恐怖景象伴隨著卻是個輕幽的聲音:「傷王的,都該死。」語氣雖淡,殺意凜冽,教聽見的無不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蟻……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爭先恐後爬上、飛上、粘上皮膚,小王爺麾下這一干悍將,何曾見過這么些奇形怪狀的生物?原本都是身強力健的彪形大漢並不可能怕蛇蟲鼠蟻,卻在視覺震撼的同時猛然感覺劇痛而慘叫退後,其中不少立即就受傷、紅腫、昏倒,嚴重者當場便被毒殺氣絕身亡。

那女子一襲白衣縹緲若聖靈,正是五毒教聖女何慧如。她的到場,令吟兒忽然想起林阡昨天傍晚為什么要選在遠離據點的僻靜山林里等海上升明月,林間不時竄跳過的幾只小動物,指不定就是另一個層面的海上升明月吧……

和慧如一同從天而降的還有另一藍衣女子,發髻高挽,面紗朦朧,衣袂飄然,竟也是仙人之神,那正是惜鹽谷之戰以後慧如就必須形影不離的保護對象,柏輕舟。

重壓之下,胡弄玉原就神志不清,正自猜疑柏輕舟她便到了,本能反應搶到柏輕舟和林阡之間:「不許過來!」饒是輕舟慧如,也意想不到後退兩步怔住,慧如原是帶著數重毒障接近林阡予以保護的,完全沒有想到弄玉想干什么,也是即刻采取防范、毒蟲猛獸全聽指揮向胡弄玉招呼,然而電光火石間,快得根本沒人看見胡弄玉用了什么招式,慧如那不可能莫名其妙失靈的控毒之術,竟失靈般只能操縱當中一半……

「殺了他們!」小王爺麾下不乏智勇雙全者,一見戰機,即刻重返,幾乎將林阡那句「住手」淹沒,然而緩得一緩,弄玉終於清醒、分明了敵我,她袖中激射而出那些正要和慧如匯聚在中途的毒障,全然轉向朝著真正的敵人們沖灌,小王爺麾下被這罕見殺傷摧枯拉朽,適才的以多欺少驟然逆轉——是的,只這瞬間,他們屍體堆疊比盟軍還多。

「怎么?」小王爺原已穩操勝券、背道而馳,聞訊趕回,驚詫、驚恐地看見麾下轉眼之間的兵敗如山。此戰對於他來說,太容易,他當然容易,他想到的都是金宋雙方互相設計的,他想不到的,金宋也都幫他想完了。

可現在,他入局調控的精兵猛將,竟這般離奇地一眨眼便折損了一批,對面不過來了區區兩個女子,藍衣端庄,白衣靈透,卻是一文一武,能力無窮,她們用行動向他宣告,他和他的人,休想接近林阡毫厘。

當麾下無不因白衣少女處於水深火熱,他的目光,一直匯聚在藍衣女子身上,眼神一邊驚異、落寞,一邊,竟藏了一絲求之不得的痛楚……

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雷聲轟隆,鬼哭狼嚎,那不是小王爺將要圍剿得勝引起的景象,那分明是何慧如和柏輕舟到場而觸發!來的,又豈止區區兩個女子,隨著此間戰力的此消彼長,不遠處竟還傳來金鼓之聲,從這一大片山巒由遠及近傳遞,火把燃亮,殺聲震天,顯然有千軍萬馬正向此地奔襲。

而小王爺,沒注意,沒注意的原因是注意力都給了林阡,適才的對話,他以為只是讓林阡死得明白而已,原來不是,是林阡在迷惑他,甚至棄械投降來施行緩兵之計?!

「果然,柏輕舟,料事如神啊……」他洞悉地笑起來,卻是實實在在的苦笑。當看見緊隨著何慧如、柏輕舟趕到的第一撥盟軍兵馬,他知道那只是第一撥還有第二第三撥,那不可能是虛張聲勢的假象,因為他久經沙場經驗太豐富,如果沒有無數兵馬,不可能有那般清晰、真切的殺聲。無疑,柏輕舟有可能是算到了林阡有難,從而作為外援趕到了此地,也因為她看出金兵在鄰近州縣虛空,故而調動了盟軍在鐵堂峽周邊的兵力。

他原本以為,這個連他實力都看不懂的所謂王佐之才,只不過浪得虛名之輩,然而惜鹽谷之戰,到底是他將柏輕舟錯看——

這世上,除了柏輕舟之外無人將他看輕,那是因為只有柏輕舟能夠打敗得了他!

已經來不及再考慮,最近的一箭已然射中他副將肩頭,當即血流如注,接踵而至箭如雨下源源不斷,盟軍後援無疑兵精糧足,兵將強度難以預測。

「通知夫人,撤。」一剎,他的臉色狠戾得可怕。

吟兒一顫,夫人。一則,思雪果然還在這里,思雪知道整個策謀,二則,他與思雪已經是夫妻之名,為何不行夫妻之實。

「想跑,沒那么容易!」祝孟嘗看到這世間所有的絕品美人個個都在此處,突然之間可來了勁,提起大刀就往小王爺的殘兵敗將追著砍,小王爺向來整肅的兵馬,從未有一次像今天這般撤退得狼狽不堪。

即便如此,負隅頑抗的整個過程里,還是能有殿後軍兵,對乘勢追擊的盟軍回馬一槍,誰說勝者不用付出代價。

當所有人的鮮血,都滲透進雪後的污泥,不知他們的魂魄,該由什么來吸盡。

這世道的人命,比一根箭更低賤,在風沙里,馬蹄下,亂墳間,輪回……



冷風呼嘯,一絲絲、一縷縷將黑暗吹走,不經意間,天竟悄悄地亮了起來。

這一次,照進現實的總算是清晨的陽光,縱目遠眺,天空中低壓的濃雲,爭如火山噴發後凝結的煙。

「柏軍師據說剛從鳳翔回來,便馬不停蹄地趕到這里,實在辛苦,也實在是神機妙算。」收拾殘局,金陵忽發嘆息。

「軍師,您是夜觀天象,看見了主公危難?」祝孟嘗清點戰利,目光灼灼。

「這稻香村變數無窮,我若真靠夜觀天象,就晚了。」柏輕舟搖頭,淺笑,「實則主公離開盟軍多日,我見金軍和小王爺兩方皆靜得怪異,與我們、與彼此都無摩擦,實在可疑,便心系主公安危,故而到此來尋。」

「我昨晚便知道軍師會來,卻是不知道要哪天才到。」林阡對吟兒解釋,剛才他確實沒把握出後招,因為他和慧如的交流畢竟有限,只知有這路援軍卻沒有時間信息。昨晚就在海上升明月提醒他魏南窗存在的關頭,柏輕舟的行蹤幾乎同時送到,她的即將入局,也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對南北前十的戒備。值得一提的是,南北前十今次無法干擾他和慧如交流,是因為他們自己還需在暗處遮遮掩掩。

「你不知軍師是此刻到,那她是怎么找到了這里?這般及時?」吟兒奇問。

「是這縷青煙,最新,最細,最可能是你們所放,所以我推測陣地前沿可能在這里。」柏輕舟指向半空,眾人目光隨之匯聚,想不到真龍膽這禍害竟能有指引作用。

「主公。」十三翼的一名小將,原是楊致誠推薦來護衛林阡的,和他少主一樣容易動情,千辛萬苦幫林阡取回飲恨刀時,單膝跪地,虎目噙淚,「萬一,萬一再有下次,只願與您痛快戰死,不想您為我們放下武器!」

「笨小子,柏軍師都到了你還沒看明白,他只是用棄械投降來權宜而已,心里明明是在賭她們到。」金陵笑著要將那小將扶起,告訴那群絕境里跟隨他的人,他當時放棄飲恨刀暫緩權宜,其實還是為爭取一線生機反敗為勝,只有那樣才能把傷亡降到最低。

那小將卻遲遲不起,執拗著動也不動:「連權宜都不行!」

林阡怔了一怔,笑著接過飲恨刀,說一不二,豪氣干雲:「好!」是的,這次只是他賭贏了,萬一輸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怎能和他的武器分離。

「柏軍師……」胡弄玉面帶尷尬地上前,何慧如向來沒悲喜的臉上,瞬間全是警覺和緊張:「王,她是?」

「剛剛,我錯了,竟一時糊塗,和自家人打了起來。」胡弄玉一直愧色,吟兒打量著打量著覺得還有一絲可愛,笑著打趣:「胡丞相和自家人打得還少嗎。」「你……」胡弄玉氣性與她相似,竟當時就要生氣,可一轉頭也便忘懷了。「當真沒有對我下咒……?」慧如疑惑,自言自語。

「爭執總會結束,只有真摯會留下。」柏輕舟笑而搖頭,雖然隔著面紗,卻是美目盼兮。

「勝南。」文暄和風行左右扶住差點倒下的林阡,這里他受傷最重。

「樊大夫呢!趕緊把他架過來呀!」吟兒望著遠山絡繹不絕的兵馬,總覺得他們比尋常要慢許多。

「我去找他。」獨孤當即要帶弄玉走。

「樊大夫……可能要午後才能到。」柏輕舟忽然制止獨孤,如是說。眾人全是一愣。

「我雖推算出不測也作出了對策,但是不知南北前十傾巢而出;況且金軍主帥雖不在、大軍卻都在,我軍隴陝主力不可隨便變動,因此調動兵力時我也是大費周章。」柏輕舟對他們道出實情,「只有妙真姑娘一路,而且隱秘起見、路徑迂回、沒這么快到。」

「那,那些火把?那些戰鼓之聲?還有那些箭矢……」吟兒臉上寫滿了驚疑,金陵、弄玉、文暄、林阡又怎不是?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輕舟眼含笑意,面紗後的容顏惹人遐思。

「箭矢是?」吟兒差點驚得咬到自己舌頭。

「這稻香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弓箭。」輕舟敘說著,他們憶起他們進稻香村後遇見村民,就胡謅說他們是來砍竹子制弓箭的。

「這么短時間點這么多火把,不可能就幾個人……」金陵問。

「稻香村里的村民,雖不是武林高手,卻也能人多勢眾。」輕舟眼神清亮。

「……是哥哥?」童非常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聽到斜路里人聲大作,驚喜地沖上前去相迎。

來人當先翻下馬來,不像童非常提刀攜槍,卻背了戰鼓和弓箭:「盟王,盟主,又見面了。」

「實在找不到人,我也難為無米之炊,所幸盟軍命不該絕,被我發現他又折返取物。」柏輕舟說。

「可你們……明明應該躲在後面。」吟兒忽然覺得對不起他們,本來是想保護他們,竟要他們反過來救。

「我們可以躲在後面,但躲在後面並不意味著要埋起頭,如果明明能救卻見死不救,那就失去了被保護的意義——何況,救人即是自救。」童非凡低沉的嗓音里充滿了深情。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大抵如此吧。

這一戰,盟軍是因為他們才被掣肘,卻也因為他們而完成了發揮。

共襄盛舉,暢快淋漓。

「那,戰鼓之聲?」連林阡都糊塗了,最後擊潰完顏君隱心理防線的、讓他排除虛張聲勢可能的驚雷戰鼓,怎是假的。連林阡都判斷,那是真的……

「主公,隨我來。」輕舟睿智一笑,眾人情不自禁跟上,林阡一移步便搖搖欲倒,祝孟嘗一把將他扛在背上。

隨著天色完全恢復正常,火把都已被童非凡下令掐滅,村民們原都已經偃旗息鼓,耳邊鼓聲雷聲卻還在響,只是漸次減弱了下去。然而轉了個彎,又有回響,再繞一圈,再變隱約……

百折千回,那震天動地的戰斗之聲終於不再變化、愈演愈烈,一干人等跟著柏輕舟,循聲走進那交響中的天然石群。

文暄忽然悟出了什么,紫電清霜揮出,「鐺」一聲擊在妻子劍上,便聽鐺聲過電一般從所有石穴流傳開去,瞬間加強,回音不斷。

「這是個荒廢的古陣法,楚風流和小王爺都知道,卻不屑用,本來它也沒什么用場。」柏輕舟解釋道,「不作陣法,卻有其余用處。只要有聲音觸發,其中便會有回聲不絕,其後還會莫名地多出些其它的聲音來。」

「其它的……聲音。」林阡耳聽八方,敲鍾擊鼓,洪亮非常,明顯記錄了一朝又一朝殺伐之音,一遇契機便能釋放。此古戰場也,身臨其中能見雄關漫道、能聽金戈鐵馬。

「柏軍師,來到稻香村,可有半個時辰?竟了如指掌。」金陵嘆了口氣。

「只是急中生智罷了。記得年少看過本奇書,記載鐵堂峽有類似石鍾山之地。」輕舟說,「我便讓村長派了一路人馬,先到這里造勢。」

「那本書……」林阡求知若渴。

「被我燒了……」輕舟見林阡失落,指著自己的頭腦,「不過,都記在了這里。」

「主公無需看,正是主公的。」厲風行笑。

「哈哈。」吟兒也輕松地笑起來,「楚風流只怕想不到,這稻香村還有著這么一處,有一群見證從漢到唐漢人勝利的石,它們注定又一次見證了我們林匪,如何在這里反敗為勝、勢如破竹!哼!」

眾人原還揚眉吐氣,聽著聽著,怎么琢磨著有點不對勁起來,胡弄玉冷飄零當時臉就黑了,林匪,林匪,鳳簫吟你得意忘形,說漏嘴了林匪!

「林……」吟兒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不知道怎么圓謊,卻看一陣尷尬之後,並沒有引起此地恐慌,大家都很安靜,奇怪。

「童非常,我……」吟兒看童非常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一塊刻字石碑旁,還以為他是逃避她,趕緊上前要跟他解釋,然而才剛觸到他肩膀,就感覺他……肩膀在抖,竟似抽泣。

「怎……怎么了!」吟兒大驚失色,察覺出他並非恐慌後,慌忙看那石碑上刻什么字。

「哥哥,這就是小時候,我們迷路差點走不出,你背我到這里、給我讀的詩。」童非常原來不是因為怕她啊,而是觸景生情想起了小時候兄弟倆沒分家的日子?吟兒放松了心情,拍他背:「別哭,別哭,不是和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