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6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5372 字 2022-12-28

筆趣閣 www.18xxs.com,最快更新南宋風煙路最新章節!

妙曼舞姿淡去,置身九曲黃河萬里沙,被天地浩瀚雄渾環繞。

今日雖又付出與盟軍隔絕的代價,林阡卻掌握了不少想要的線索,盡管對燕落秋還是霧里看花,但至少探查到謝清發夫婦的以下幾點:

謝清發才是五岳的正主、燕落秋有權力但有限;謝清發是為了劍譜才降金,明言他日必將反戈一擊;謝清發對燕落秋有過猜疑但終究又輕信。

燕落秋和謝清發貌合神離;燕落秋在謝清發身邊別有用心;燕落秋在星火灣之戰十有八九是對謝清發做戲。

而謝清發與岳離、凌大傑、卿旭瑭三人的對話,令林阡意識到還有一個方向他沒有追溯過,那就是——前塵往事。

隨後紅蓮業炎的存在和表現,更加加深了林阡這一意識:

看五岳,不該只看現在的五個當家,還應看他們的上一輩何許人也,剛到呂梁開疆辟土時做過些什么事,這之前磧口當地土著又是如何生活。

不僅要看皮,更加要辨骨。

林阡回到盟軍之後,當即便將這任務交給了和琬,那姑娘當之無愧百靈鳥的稱號,連夜就把消息反饋給了林阡。吟兒笑說,百靈鳥這戰績足以進海上升明月了。

掀開塵封已久的布幔,得見深藏在下一層的呂梁和五岳,那才是最核心的一層。

「盟王,盟主,說來我也不敢相信,五岳原先的大當家謝曉笈,他居然是個喜歡詩詞歌賦的、風雅之士……雖然舞刀弄槍也很出色,然而竟好像是被其父逼迫。」和琬因為鳳簫吟在側的關系,面對林阡時才沒那么拘束。

「竟逼迫出一個絕世高手嗎……」吟兒瞪大了眼,她聽林阡復述了古剎所見,知悉謝曉笈是當年鎬王府首席。

「這才對。孩子的名字,對應著父輩的理想。謝曉笈的父親愛好武功,才給孩子起名『通曉秘笈』,謝曉笈自身喜好風雅,才給孩子起名『中間小謝又清發』。」林阡說起謝清發這個名字的來由。

「哈哈,倒也是,海逐浪的父親一聽就是海盜,祝孟嘗的父親一聽就愛廣結天下,楊致誠的父親一聽就很注重誠信禮義……」吟兒笑嘻嘻地舉一反三,林阡連連點頭稱是。

「十多年前鎬王府以謀逆罪覆滅,謝曉笈等亡命之徒輾轉到磧口,此地卻原本聚集著一大群文人雅士。謝曉笈一則需要立足之地,二則本身就喜好風雅,所以迫切希望與他們親近、融合。而那些文人雅士,理所當然分為兩派,一派不願接受他們,怕他們喧賓奪主,一派卻被謝曉笈魅力吸引,接二連三投奔而去。」和琬繼續說起舊事。

「可以想象,當時的磧口經歷了很多明爭暗斗,謝家父子收服這些風雅之士費了好一番功夫。」林阡點頭,這就和紅蓮業炎說的「趕盡殺絕」對上了,謝曉笈可能主張懷柔,謝清發卻只求武力統一,過程中無辜之血一定沒有少流,所以業炎夫人才會提到「殺我姐姐的人」……

十幾年過去,內亂漸漸平息,逐漸無人說起。那分為兩派的風雅之士及其後人,像攬月公子般接受五岳管轄的占了絕大多數,而像紅蓮業炎那樣寧死不屈的寥寥可數、甚至只剩他兩個——因為謝曉笈死後,謝清發必然無人可控,對余下的不服之人進行了多番血洗。

所以紅蓮業炎一定活得很不容易。

這些年磧口能進入棗林深處的有緣人,幾乎沒誰能活著出去,所以無人了解棗林至深還藏一個枕雲台、墨香居,不知道有紅蓮和業炎終老於彼處。終老,即避難。恨天下不見兩狂生耳,恨?當然恨,因為他們和辛棄疾一樣,是被迫隱居!

那地帶常年雲霧詭譎,當地人無事不會靠近,林阡若非為躲岳離走得倉促不可能深陷其間,想來正常反應也是避而遠之。所以別說當時他犯錯、認不清南北,就算紅蓮業炎諒解他,夫妻倆為了自保,也一輩子都不可能解除這厚重迷霧……

「你也沒犯錯。紅蓮業炎對入侵者本就是寧枉勿縱,你彈琴抵抗是自衛,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初時抱拳道歉,他們性冷不愛理人,怪得了誰?至於你越走越往里去……哈哈,他二老設個迷宮陣,可不就是讓人分不清南北么,哪里能怪你言行不一?」吟兒聽他復述棗林和枕雲台,笑著辯說他沒錯。

「不過,我既走進去了,終究便是原罪,人心難測,誰知我是不是故意?」林阡帶著愧疚之意,「還毀了他倆的住處,不知他倆現在怎么樣了。」

「我忽然有些懂了……」軍帳里除了他倆和百靈鳥之外還有第四個人,沙溪清,一直沒有說話,這時看和琬離開才開口,「原來,她是這樣融入了五岳。」

不用他再多說一句,林阡和吟兒也都徹悟,她,燕落秋。

燕落秋在河東一帶是出了名的才女,她之所以能夠和五岳殊途同歸、肯代入他們為眾人的未來打算、表現得根本不像是個才來兩年的外人,是因為五岳有一大群風雅之士,與她興趣相近、氣味相投。她雖被強擄,罪不及無辜。

「我先前推斷,謝清發把處理寨中事務的實權交給她,是為博她一笑、近似有些討好,原來不止如此……」沙溪清笑嘆,「他還看中了她能幫他聯合和調動這群為數不少、吟風弄月的隱者居士,主動地、心甘情願地為他們鎬王府做事。」

林阡點頭,星火灣之戰,一往無前的熱血男兒,大半都不是鎬王府的嫡系,而只是如燕落秋所說,要守護家園的白衣儒雅。

「謝清發授意她跟攬月公子那些人接近,還可以解釋成,謝清發很愛她,看她喜歡琴棋書畫,就用那些擅長的人來留她、鎖住她。久而久之,攬月公子那些人,就成了她的朋友,她的羈絆。」吟兒眉間平添一絲憐憫。

說到底謝清發贏了,留住了她也達到了目的。燕落秋被融入五岳的同時,風雅之士也融入了鎬王府,她與他們彼此吸引、相互牽制,卻要一起為謝清發賣命。一個逃不掉,個個逃不掉。

「我先前聽燕落秋彈琴,覺得她好像失去過什么……失去的,恐怕就是她原本安逸的生活吧。」林阡作此推論。

柳林三當家麾下的兩個逃兵曾說,燕落秋和風雅之士所謂聊得來,只不過是為父報仇的障眼法,她時時刻刻都在伺機給她父親報仇。

不,不是障眼法,她很可能真的被牽絆,那就是屬於她的責任感。她之所以堅持要回五岳,不完全是為了替父報仇,更因為她不能任憑謝清發胡作非為、把所有無辜之人都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那才和她對楚風月說的話吻合,「不如一夜與風醉,醒時洗盡萬世仇」,這句話,高於謝清發的中立態度、另有深意……就因為這句話,林阡一直覺得,她即便是孝女,也未必是個把仇恨看得高過一切的人。

「不管是為父報仇,抑或自願被風雅之士牽絆,她都確實會和謝清發一路唱反調,直到將他甚至他的基業連根鏟除。所以只要謝清發有意和金軍合作,她都必然暗中籌謀和林大俠你合作,甚至如她那般聰明,很早就意識到謝清發的立場,也很早就看中你、接近你、投靠你,這都符合我們看到的一切……然而,若是這樣的實情,又怎會難以啟齒?如果說外面人多口雜、她想藏住動機無可厚非,卻為何孤男寡女還不向你求助?」沙溪清搖頭,還是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這些猜測,在燕落秋親口承認之前都只是猜測,人心難測,你怎知她不是在耍你與你游戲?所以,燕落秋對謝清發的居心叵測,有可能是林阡一廂情願,也可能是謝清發太過多疑,疑點歸於燕落秋。手段高明如她,面目神秘如她,只要一天沒有說真心話,她就依然是林阡的合作者首選,和謝清發必須處在上風的妻子。

「孤男寡女,哼。古剎邊上,你們窺聽他人、沒有什么交流;棗林、枕雲台和墨香居,你們一直都有性命之憂;那么,後來呢。」吟兒見林阡送沙溪清出帳,幫他把厚厚一沓信搬到案上,與此同時,審訊開始——

只見她目露凶光,不懷好意地笑著,伸手將他的路堵住,一步步把他逼退壓到營房壁,殺氣十足地柔聲問:「小阡,床榻我在加寬,要硬還是要軟?」

這家伙明擺著做足了准備、趁林阡向和琬交待任務時從仇偉那里得到了所有情報,仇偉也完全聽從了燕落秋的意思,把他能記得的對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吟兒……

可想而知她能氣得七竅生煙,卻不動聲色了這么久,現在還沖著他以毒攻毒,和燕落秋簡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惜她要把他壓在壁上身高還是不足,被他輕輕地挽住手臂借勢反推,他低下頭來帶著笑,溫柔不要臉地對她說:「你我之間,還用得著床榻?」

她臉上羞紅,推開他而不能,他微笑將她就地按倒,軍帳里一時情趣盎然。

「可是你,終究被她看上了。這攻勢,這姿容,換作我也無從招架。」吟兒卻仍然抗拒,在他身下強烈掙扎,見他不肯放手,於是噙淚生氣,「美貌性情氣質,她是天下第一,而我,連榜都排不上去。」

「吟兒,我不知怎么令你相信。她說,世上總有個人是最好的,那個人會讓你奮不顧身,即使是錯的也會為他做,哪怕辜負了對你好的,縱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後悔。那個人,會將你畫地為牢,讓你為他破例。」他看她真不願意,只能作罷,勉強起身,依然嘴笨,「我記得深刻、一字不差,因為我聽她說每一個字,都想起這是我對你。」

他沒有說好聽的話,她卻聽得眼淚奪眶,再多的氣都化為繞指柔,抬起腰將他衣帶往下勾:「也是我對你。」

他俯下身對她深深一吻,手指緩緩令她衣衫滑落,雙臂擁緊她溫軟的身體:「傻丫頭,你才令我招架不住。」

「還是……別在這帳邊上?」聽到簾外人聲不絕,她膽子小,趕緊說,「隨時有人來找你。」

「天塌下來都別管。」他在迷宮里其實也怕過,怕他陷在棗林出不來,沒辦法抓緊時間和合拍的人在一起。

「你在天就塌不下。」她和他原是一樣的人,瘋起來什么都不顧。

「吟兒……」

「嗯?」

「自信些。那都是別人排的榜,我這里沒有榜,只有你。」

「嗯……」

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

夜深人靜,他重新坐回案邊,看各地戰書並給眾將回信,她略帶疲憊、心不在焉地在旁磨墨。

「咦。這是什么。」他發現桌上有個小碗,初以為是葯,聞味道不像,「我錯過了慶功宴,是吟兒給我留的湯嗎。」嘗試喝了一口,臉色差點花了:「這什么!?」

吟兒忙著打呵欠,啊了一聲緩過神:「這……這是……」

「放碗醋在我案上作甚?!」他哭笑不得。

「原想著懲罰你,給你嘗嘗,喝起醋來是什么滋味,將心比心。」她撅起嘴,「以後遇到別的女子,就不敢輕易釋放你的魅力。」

「你是想讓我牢牢記得,你是個怎樣的悍婦。」他苦笑,「不過,這醋不是太酸,帶些甜味,一看就是米醋,可以喝。」

他眼看著是真的餓了,竟將這米醋一飲而盡,攔都攔不住。

「哎呀,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去,也不知有沒有黃河魚。」她趕緊跑出去給他下廚。



吟兒端著菜回來軍帳,看林阡眉頭緊鎖:「咦,怎么皺著眉?」

「陳將軍,懷疑小王爺是我所害,他怎就咬定我不放!」林阡難掩煩悶,不願被知己這樣誤解,卻也知小王爺在陳鑄心中勝過一切——

那封被王冢虎公布於眾的匿名信,本身不過指向了閻夫人兵變有第四方知情,奈何因為小王爺死去而被陳鑄無限放大,放大成始作俑者罪無可恕。

「咬定是我們指使,他心里就好受些?」吟兒努力去理解陳鑄,自然和林阡一樣犯愁。

「此戰仆散安德身處河東,所以控弦庄在環慶是完顏綱和軒轅九燁代為操控,由他們負責追究盛世的內部斗爭和小王爺的死。陳將軍偏要越俎代庖、不依不撓追查我方細作,查他們的字跡和暗器。」林阡對吟兒說時,吟兒意識到這信來自落遠空。

年初陳鑄還未到環慶的時候,就一直致力於掃盪海上升明月,情報戰打得風生水起,幫助當時一敗塗地的陝北金軍站穩了腳跟。南宋方面連番損失,楚風雪被迫「身亡」轉職、「掩日」下線全軍覆沒、辜聽弦兵敗喋血環州,都是拜他陳鑄所賜。若不是後來楚風流怕他身兼兩職辛苦,也不會著急重新組建控弦庄。

真可謂戰功赫赫、經驗豐厚,前輩是也。本就藐視才剛上任的完顏綱,即便小王爺未死,看到完顏綱那樣討厭,陳鑄估計也是會去搶功的,誰教他是個人盡皆知的小人呢。

這一番追查著實艱辛,由於資源匱乏,陳鑄起先毫無進展,卻憑著滿腔的執念,於茫茫人海中撈到了解甲歸田的王冢虎手下。「正是小王爺出事當晚,被帶信飛鏢射中了小腿的那一個。」時隔多日,就算把那人小腿拆了,也很難研究到飛鏢的形狀、力道,但天道好輪回,那人偏就沒把飛鏢扔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功夫不負有心人!陳鑄不露聲色,開始著手在當晚附近駐扎的金軍里,從上到下,由里到外,一個一個地查!但不像完顏綱那樣正正經經借著職權去詢問,而是因為怕被阻撓、被嘲諷,故而偷偷摸摸去觀察,看到可疑者離開當即就潛入營房翻包袱、找暗器、比對字跡……

明明有親信可用,但陳鑄這回是一個人都不敢輕信了,事必躬親,單槍匹馬,逐漸忽略了他該做的正事,不再對著宋軍攻城略地,反倒沖著金軍無孔不入。

如他這樣廣泛撒網,終會觸碰萬中之一。那飛鏢的持有者,是掩日如今的下線之一,金軍里職位不低,回營時碰巧和陳鑄擦了個肩,案上書信依稀被動過,這才想到會否和小王爺之死有關。反向查探,才知王冢虎麾下飛鏢交公。反向跟蹤,才知陳鑄這瘋狂舉動,更親耳聽到陳鑄醉酒提到一句,林阡,是你?

此前眾人不知陳鑄竟會咬定林阡這樣查、而且還查這么深這么細,是以誰都不曾銷毀慣用暗器,但因為僅是擦肩而過,無法得知陳鑄有未搜到這東西,就是這若有若無,才害那下線提心吊膽。陳鑄此後再也沒光顧過他的營房,卻也未曾對他動手,是一如既往要放長線釣大魚?於是那下線和掩日沒再交流過一次,僅把情報從蘆管里吹出隔空告知。這般境況下,掩日好不容易新建的這一脈,竟又有全線癱瘓的可能。

「寧可掩日一脈再次傾覆,也要將飛鏢持有者撤回來。」林阡知道,今次又重蹈了環州覆轍,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級暴露,嚴重威脅到了掩日和落遠空。

「這件事,落遠空應當不是向你求助,而是該先斬後奏地通知你吧,他和寒將軍是否已經決策?可別被這一來一回耽誤了。」吟兒問。事態緊急,落遠空應該已經告知寒澤葉、當時當地就做了決定,現在只不過是告知林阡而已。若是等到林阡回信再處理,恐怕海上升明月都被一網打盡了。

「澤葉確實和我想得一樣。」林阡看楚風雪的信上沒寫,但下一封寒澤葉的信上有一句,「落遠空安全至上。」

「那便好。」吟兒松了口氣,想來他們那些細作也不會那么笨。

「這邊陳鑄在掃盪,那邊完顏綱也沒閑著。」林阡忽然一笑,把寒澤葉的信給吟兒看,吟兒一愣,不知他笑什么。

展信,才知完顏綱派遣了一批控弦庄新人,安插至靜寧、秦州等地以及金宋邊境,這當然不會是為了小王爺,而是要對付吳曦麾下南宋官軍。

寒澤葉之所以知情,是身處秦州的曹玄截獲奸細情報;而發現奸細並實施抓捕、將之扭送到曹玄面前的,是曹玄麾下的運糧官宋恆。

「呀……」吟兒臉色微變,這才知道林阡為什么看到這頭疼的消息居然還笑,確實值得高興,那可是他最想看到的進步,比這信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原來是宋堡主啊……」

「他聽了我的話,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樣能為抗金出力。」林阡滿意地說,「可他畢竟有才,若能領悟透了、不再追名逐利,我還是會調他到前線來做主帥的。怎能浪費了一個『九分天下』,培養多少年才得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