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章 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022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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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美材之所以來找林阡,本就是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真被他這么一問,忽然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緩得一緩,她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覺不覺得,諸葛其誰他,應該是有個哥哥的?」

「嗯?」林阡一愣,「他的名字確實很怪,所以他哥哥是叫……諸葛舍我嗎?」他隨口一猜,卻見林美材點頭:「星火灣之戰,這個諸葛舍我應該就在燕落秋麾下,因為猜出她要用火行陣對付你,所以事先就在那個位置用石頭壘出了水行陣。」

「那是何意?」海逐浪不解。

「內奸,投誠。」沙溪清領悟,「這位諸葛前輩,是呂梁五岳心向盟軍的那一類人,不願看見林大俠救援受阻,見燕落秋要置他於死地,便想盡方法將她制止。」

「他不該是燕平生的手下嗎?為何會對我投誠?」林阡奇問。

「諸葛舍我和燕平生不是一路,而是晚他多年才叛出的魔門,你應該記得,諸葛其誰手下有一支幻軍。」林美材說起諸葛其誰的那群假兵將,「十多年前他的左膀右臂因為很小的摩擦發生對立,內亂互耗,折損了他手下大半人馬,這個諸葛舍我作為罪魁禍首,由於怕受到老頭子的懲罰,便那時候逃出來尋求燕平生的庇護。」

「老頭子,是誰?」「就是魔神。」林阡告訴沙溪清,林美材向來稱魔神為老頭子。

「也便是說,現在的呂梁五岳里,那些風雅之士,也是有不少人心向著林兄弟的?」海逐浪喜道。

林美材點頭:「人之常情。他們不算燕平生的死忠,未必知道燕平生還在世,這些年來群龍無首,一聽說新任魔王駕到,自然重燃了生活希望,所以秘密地向你效忠來了。他們巴不得你驅逐外敵、奪下河東、作為主上保護他們。」

「那么,燕平生和他的死忠,又是怎么回事?聽上去和魔神是勢不兩立的宿敵?」林阡看她一直顧左右而言它,遲遲不講燕平生,難免更加蹊蹺。

「那個燕平生,是老頭子的親生大哥,以及,咳咳……情敵。」林美材三緘其口,最後紅著臉說,「唉,我本是不願說,老頭子他是姓燕的,所以我才對燕落秋那么仰慕……但是未曾料到,她居然是燕平生的女兒!」

「哦,魔門王位世襲,魔神他卻不是長子,所以,發動了玄武門之變?」沙溪清努力嘗試去理解。

「老頭子那時年輕氣盛,認為魔門只能由他帶著走向巔峰,再加上他想得到當時的邪後,一沖動便要去爭搶王位。」林美材點頭,「燕平生武功確實一般,對招式、意境很多都參不透,老頭子對他一向不屑,放話說,守不住的、能被搶走的東西,那就必定不是他的東西。」好吧,這霸氣的邏輯符合魔神風格。

「魔神他篡位成功,也如願娶到了那個邪後?」海逐浪問時,忽然覺得自己能娶林美材也是撿到寶。

「也別用『篡位』吧,那魔王寶座,燕平生屁股就沒沾過好吧……那個邪後,算來是我的師祖,但是她體質異於常人,睡覺必須躺在棺材里,寒潭二十關的寒棺,便是為她准備;她還尤其喜歡桃花,桃源村,也是為了她才建造。」林美材嘆了口氣,「老頭子能娶她,不知道多高興,幾天幾夜樂得睡不著覺,不過可惜……」

林阡忽然記得七年前自己在黔靈峰和吟兒拜堂成親,吟兒說身上的嫁衣是魔神殿下以前的女人穿。「那豈不是有很多女人穿過?」「沒有,他雖然總跟不同的女人鬼混,可真正也只明媒正娶過一個。可惜得很,婚禮那天,那女子跟別的男人跑了。」跟別的男人跑了……

「可惜,她看見燕平生被打出了魔門,便放棄了一切追隨而去?」雖然邪後和林阡都沒說,沙溪清卻都能順著趨勢猜到後續劇情。

「她,正是燕落秋的母親了。」林阡點頭,想起燕落秋說的「那個人會讓你奮不顧身,即使是錯的也會為他做,哪怕辜負了對你好的,縱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後悔。」林阡說:「那位邪後,為燕平生真是放下不少。」

「失去邪後,那是老頭子一輩子最苦的事,即使擁有一個鼎盛的魔門又如何?所以上了年紀,總是寧可醉死在空虛徑里,想刀譜,也想她。」林美材難掩心傷,「年少時的口出狂言,嚴嚴實實打回了自己心口。她啊,能跟別人走,便注定了不是他的。」

「燕平生對這位邪後倒也很好,磧口的桃花溪很大一片桃林,我一直以為是謝清發為了討好燕落秋移栽,看來不是;墨香居里不少水滴冒寒氣,只怕深處也是有棺材的;燕平生逃離魔門時應當帶著寥寥幾個殘兵敗將,但是她作為邪後應該補充了不少人手,沒幾年他們就在呂梁生出了燕落秋,過了一段非常愜意的日子。」林阡記得,燕落秋提到過娘親做的糯米團子,那是他在黔西吃過的特產之一。

「何業炎、慕紅蓮,夫婦皆死忠於燕平生,擅長琴簫合奏;還有個死忠名叫寧不來,應就是冥獄里那位掌握箭陣的高手。」林美材介紹。

「寧不來?是不是對應還有個寧不去?」沙溪清看林美材點頭,哭笑不得,「你們魔門中人,怎么都是那么奇怪的名字?」

「唉,說來燕平生手下的強將其實不多,但邪後也不知是否報復老頭子,人沒帶多少出走,卻將四大神獸拐出其三。」林美材繼續講述。

「……」林阡、沙溪清、海逐浪都驚呆。

「這么說,不是還應該有朱雀和玄武?」沙溪清咋舌,單一個白虎都那么難對付……不對啊,怎么冥獄里,朱雀玄武沒出現救主?

「後來河東發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只能由你去問燕落秋。我就說啊,為何她和我不換氣心法那么有緣,本來那就是她母親的心法,估計沒傳多少給她,剩下的留給她自己參悟去了。」林美材帶著難以理解的語氣,「什么母親,對自己丈夫女兒都這么決絕?說趕出磧口就趕出去,好像還多年不給踏進來一步?非要等她死了以後?唔,我覺得她應該已經去世了。」

林阡想起燕落秋說「不過可惜,她沒做到,做一半自己放棄了」,倒也真是對這個昔日邪後產生了些許好奇。然而,總不至於因為要去聽故事就赴約見燕落秋?忽略她對盟軍的所有算計和傷害?

「所以,不去見落秋嗎?」沙溪清察言觀色,林阡臉色真的很差。

「盟軍不安,我需坐鎮抵御金軍,此其一也;眾將全都力盡,殷香主到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教我如何原諒她的欺騙?此其二也。」林阡正色說,「她以君子一諾千金要挾,那我便索性不做君子吧。」

「你瞧,這就是那個『寧不去』。」林美材不太高興地說,她是完全站在燕落秋那邊的,「是不是存心欺騙你,燕落秋不是還沒跟你解釋嗎?即便欺騙過,當時也是舍了命救你,我看她受傷不輕,險些被一箭穿心。」

「邪後,她對我做過詳細的調查,不會不知道我是魔門新主,卻瞞著我有關她父親的存在以及舊主身份,險些害你們以至整個盟軍全體覆沒,若不是幫我擋箭受傷,我當場便會給她一刀,結果了她,為你們所有人報仇。」林阡說時,林美材都噤聲了,她知道林阡向來說一不二。

那晚燈下,他、溪清和吟兒三個人的猜測,很多都錯了,卻有一句是對的,那些風雅之士確實是燕落秋的責任感。只不過,她不是作為一個外人,而是作為他們的少主,才被羈絆。她和那些人,本來就是一伙,當然會為他們的未來打算。她確實在磧口生活過不止兩年,甚至兩年前也未必是被強擄,而根本是主動來篡奪五岳。可惜大家信息缺失,終究和真相擦肩而過——

「我們都想過原地不動,可惜林阡說過,這池水,永遠都不可能再清。」「這個『我們』,是你和誰?」「我們為的,是呂梁的未來。」這些堅持著中立的「我們」,現在回想起來,根本是她和她父親燕平生吧!關於金宋之戰的立場,他們和謝曉笈的中立了卧薪嘗膽打金廷不同,是要中立了卧薪嘗膽打黔西。恭喜他們,現在五岳真的易主給了魔門,他們完全擁有了回黔西的跳板。

經此一戰林阡得到了教訓。天上不會掉餡餅,你以為撿來的便宜,實際很可能已經預付了代價。

那時帳外忽然一陣狂風刮過,錯覺營帳都要被掀翻,眾人才剛站起張望,簾外不知何時多了個白衣少女,眨眼就竄到了十三翼的跟前:「我要見蓋世英雄!」

「?」侍衛們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攔。

那少女一看就是不諳世事,冒冒失失地撲進帳,一把抓起林阡衣袖:「快去見秋兒!」

「你是誰?」邪後注意到她面龐雪白,嬌小可愛,既說「秋兒」,必然是燕落秋的人。

「再不去,就死了,你不是蓋世英雄嗎,怎么就這么狠心啊?!」那少女看林阡無論如何拉不動,急得險些哭出來,「秋兒從小到大連病都沒病過,更別說受傷吐血快死了。」

「林阡醫術不佳,難救垂死之人。」他聽她傷勢這么嚴重,雖也動了惻隱之心,但思及她瞞住他她的身份和立場、以及用逐浪的命引他上當連累盟軍,總是不能對她原諒,因此狠心拒絕。

那少女氣急敗壞說不出話,一急跳起來要伸手撓他,被林美材一把擒住手腕往回扔:「放肆得很!」她被林美材一瞪,驚了一驚,卻即刻挺起胸來,杏目圓睜,理直氣壯地把林美材迫退一步:「有誤會就要解釋,有話就要當面講!」林美材悻悻地放開手:「同道中人,我和你想的一樣。」

「你且回去轉告她,這一箭,算我林阡一個人虧欠她的,或能使我出於道義原諒她對我的欺瞞,從此恩怨兩清、永不再見;然而她虧欠盟軍之處,不能以這一箭勾銷,盟軍絕對與她為敵、涇渭分明。林阡只恨在古剎外沒有旋淵陣來窺測真心,竟被她算計來和謝清發、完顏永璉三方互耗最終獲利,不,就連那旋淵陣,只怕都是騙局。」

「才不是啊,旋淵陣是真的,是邪後昔年自己擺著玩,只是後來迷在霧里,很多年都不曾再見到……」那少女連連搖頭,急忙解釋,「還有,秋兒沒有算計什么互耗,她根本沒想到你會被困在冥獄、還連累你的手下的人敗仗。沒錯,她是很希望由你來打死謝壞人,但卻不希望你有絲毫閃失!」她似乎不善言辭,越急說話越磕磕碰碰。謝壞人,卻一定是謝清發了。

「為何偏是要我打謝清發?」林阡冷笑一聲,「不希望我有閃失?《鎮魔》便是她苦心孤詣要克制我。」

「《鎮魔》只是她從前自創的琴律,你沒出現時好像就彈出來了,克你的事我也不懂,也許就是剛好而已……」少女振振有詞,「你要將她從謝壞人身邊救走、娶她做她唯一的夫君,可不就偏是要你打謝壞人嗎?」

「沒有算計三方互耗?現在她不是最後贏家?金軍、盟軍、五岳,全都被她謀算得那樣慘。」海逐浪蹙眉,補充林阡的話,質問。

「不是那樣!若不是為了你的人能安全撤走,她也不會受著重傷還去強打薛煥。宗主明明說了,已經掌控了呂梁地界,我們計劃完成大半,慢慢趕走五岳那些愚蠢人類,不急於一時,更犯不著惹那些金軍。」少女淚眼汪汪,高聲去凶海逐浪,「可秋兒就是不聽,說什么五岳的戰力必須挖出來和金軍撕咬,又說三當家必須今天就清理出局、因為三當家一早就是不抗金的。宗主起先還不懂,後來懂了,罵她,可也拗不過她,誰教別人不認識宗主呢。」

林阡心中大震,少女表達不清,可他聽明白了。這才想起燕落秋那樣狠毒可怕地把萬演逼走,原來是因為看出萬演最仇視抗金聯盟最不可能親近自己?人前那一口一個「我夫君」,都不是謝清發而是指他林阡嗎。她急著聚攏出一個聽話的五岳居然不是為了輔佐燕平生、而是想要提供給他林阡一個安穩的河東大後方?

「即便她只承認她謀害了金軍和五岳、南山上的事情也都算我誤解了她……」林阡只覺心里堵得慌,只覺自己過分、心思太重,屢屢將旁人真心踐踏,但緩得一緩,又覺得這只是事後補救,事前未必不是存心,「那么,冥獄?盟軍?她確實不曾向我透露過你們宗主的存在,你要如何解釋她利用逐浪的命騙我上當困住我,還害得盟軍慘敗?」

「誰騙你了,誰引你上當困你了。那個逐什么的,又不是她抓起來,是你著急找她幫忙的!」那少女怒氣沖沖,又來凶林阡,「今天不是我們事先約定的日子,秋兒原本也不用親自去冥獄打五行陣,或許就是看你著急她也急,急亂了,才要陪你一起進去救那個逐什么的……但就是因為臨時決定,我們誰都沒交流,就是太突然了、哪里出了差錯,才害秋兒和你誤會、決裂。你那樣生氣,秋兒很傷心,我從未見過她那樣傷心。她剛趕走薛煥和萬演,轉身就倒在地上,醒過來又要等你,你卻總是不來,她就喝酒,嗚……我趕緊來找你。」少女滿臉的心疼,沙溪清原是看她可憐給她遞了條帕子過來,她沒領情更還差點甩開他手。

少女這些描述也就冷血無情的林阡聽了沒反應,林美材已經聽得雙眼通紅,恨不得現在就飛過去看燕落秋。

他那時也不是完全沒反應,因為南山上的誤解消除,他意識到冥獄里或許也存在誤會,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自己的腦力實在是不太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