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3章 綠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751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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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聽罷燕落秋的一系列計劃,著實感觸良多。燕落秋也好,燕平生也罷,其實都是力求穩妥、完美之人,他們卻偏偏劍走偏鋒、要美貌無雙的燕落秋去取信謝清發,實在也是因為無人可用、無路可走。然而,即便是這樣的潦倒處境,寧不來竟還不離不棄,實在也是憑一顆熾熱的赤子之心吧。

一時為了寧不來感動,竟忘記聽燕落秋在講什么……

「原本我覺得金宋雙方不會那么快就決戰,至少也要一個月,自然不想你被父親的計劃影響決策。但是父親生死攸關,非逼著我九日之內殺了謝清發。我倒是想過,殺他之後會否反過來影響金宋之戰?」燕落秋坦然說著心路,「若是成功殺了他、如何去嫁禍金軍有利於你,我也要仔細考慮,包括這九日要不要索性就告訴你,並不算擾你?可惜,換做以往我很快就能有的決策,那幾日我真是初陷情網、為情所困、完全糊塗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用紅蓮業炎和白虎的臨時陣容打謝清發,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林阡緩得一緩,才回過神來,努力拼湊起燕落秋剛說的這句話,由於自覺對她不敬,臉上不禁又是一熱。

她看見他臉紅真是喜歡,笑著繼續撩撥他:「小阡,真是報應啊,旁人怎么為我神魂顛倒,我就怎么對你魂牽夢繞。」

「……」他因為走神而思緒滯後,本來還在蹊蹺,她燕落秋的人生里,居然也有為情所困四個字?好不容易追上她語速,聽到魂牽夢繞又四個字,更加語塞。

「唉,待到思路清晰了一些,也沒有多余的時間給我考慮了。我沒想到這么快,這么巧,海將軍竟被謝清發關押,而且居然也在冥獄……」燕落秋才不給他發話拒絕的機會,繼續講,「因為我事先不知道謝清發會和岳離私通款曲,算不准他會對海將軍如何安置,你對我說起『冥獄』,我才意識到,父親的計劃可能會因為意外突然開始,實在猝不及防,險些令我手足無措。」

「岳離喬裝打扮又壓低聲音,你怎能認得出來?」林阡問,憑她的內力,聽不到謝清發和岳離的完整交談。

「猜的。可厲害嗎?我只聽到『寵辱不驚』『致命傷』『放火』『南山』只言片語。」燕落秋嘴角含笑,一雙美目澄澈,「你再告訴我『海逐浪』,我就猜到謝清發想做什么。他想害你,我不饒他,剛巧他還活著,那便物盡其用。」

「……厲害。」林阡看她半晌不繼續說,想起她開頭有句問話,好像一直在翹首以盼,趕緊回答。

「古剎外面,我對你說的都是真的,除了父親還活著。雖然關於真相我不想擾你,內心卻恨不得告訴你要你幫我,可是不知何故,還是脫口而出父親已死。或許這些年來騙人騙得多了,連自己都迷惑,張口閉口都是他死了……那時你要求絕對互信,我不能多說一句,否則不能被你允許進冥獄。我這燭夢弦有氣息硬傷,可是總比那沈宣如強。那時我在心中盤算過紅蓮業炎和白虎的戰力,希冀能為你增添勝算,可是,太倉促了,我雖留下記號,它們來得也慢得多。」

「原來如此。」林阡點頭,相信了她的解釋,可惜的是,本來她給他找好打謝清發的幫手,在他打完謝清發後總算趕到剛好打了他。對於燕落秋來說,計劃突然開啟,沒有時間籌謀,但她既然要紅蓮業炎白虎露臉,潛意識里應該已經想告訴林阡真相,也就是准備和他商議殺謝清發之後會否反過來影響金宋之戰。

「我一時緊張,思緒過多,你便看出我的急迫,我哪是因為要救父親急,我只是急著要陪你一起打五行陣。」燕落秋嘆道,「我又想,即便身在冥獄,也還是可以暫時避開你和父親見面的。畢竟你將你和謝清發的交鋒計算在了水陣或土陣,並不用去冥獄的最深處,謝清發若敗死,父親便無危險,戰後釋放不遲。然而我急中出錯,忘記你是個仁慈的人,你打贏謝清發後,立即就要我去放人,而且因為謝清發還沒死透,你不會放心我一個人去。」

「是吟兒仁慈,當然,她所說的,就能代表我。」林阡說起吟兒,燕落秋神色一凝:「是。我與她雖一面之緣,卻也懂你為何懼內。」

沉默許久,她才又說話,面色卻顯得更蒼白:「小狂俠與我一起去,我無法與父親交流半句。我原想把他們都攔在後面,故意放慢了腳步,萬料不到,父親對破銅爛鐵的感覺那般強烈……隔了兩個陣法他都能感覺到那神器,更還直接追去深淵開啟水陣要將你殲滅。封鎖了多年的戰力,一朝之內全都爆發,他把對魔神和對謝清發的仇恨都給了你。我本是刻意殿後,追上時已沒辦法制止,寧不來的那一箭直沖著你,我既想解釋又想把箭打開,可是卻連彈燭夢弦的時間都沒有。」

所以,便只能奮不顧身沖上前,從背後將他緊緊抱住,用她的身體給他擋下了足以致命的一擊……

林阡再如何鐵石心腸,又怎能不為所動?嘆了一聲,難掩愧疚:「你舍命救我,我此生欠你。」

「不必欠我,沒有舍命,當時我有把握,只是自信過了頭。」她雖虛弱,笑靨如花,「我自信立即就可以與你解釋,卻高估了自己、居然才擋箭就暈死過去。畢竟我從小到大沒受過傷,那痛楚真的讓我睜不開眼,後來我昏睡了多久,你們便激戰了多久,唉……」這嬌艷桃花,卻隨著她的體力耗竭,漸漸變得枯萎,語句也開始凌亂,漸漸斷斷續續,「小阡,我後悔我一直盡可能避免,最後還是沒能逃得了,甚至還促成了你們的對決。那些誤會,因為各種不巧,堆在一起,我自己也覺得、糟糕極了……」

他察覺她說了這么久的話,到這一刻氣血敗壞再撐不住,雖是坐著,搖搖欲倒,他急忙上前將她扶穩,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全身僵冷,一驚:「我全信了,用不著再說!」

「你知道嗎,我最高興的事,便是被你說相信,最難過的事,就是被你放開手……」她內外兼傷還酗酒,撐到此時才吐血已是運氣好,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卻還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幽怨、愁郁、兩行清淚,「我,我是真的難過啊,我在那被你信任的最好時候,都沒有得到過你的心……」平素明媚陽光,原也藏著這般苦澀。

性命之憂他也無法避嫌,即刻抱起她給她過氣,同時檢查她傷口有未迸裂,借著月光他看得清清楚楚,輕紗下她原本美麗的胸口,有道深刻的再難消除的貫穿傷。

那時她略有好轉,凝視著他的同時,含淚笑了起來:「果然君子,目光凜然,可我又恨你這般無情……」將他手緊緊按在她心口,不准他移開:「別移開!你聽著,這顆心,只裝你,為你跳,這傷口,我很喜歡,提醒我曾為你作戰,這個名叫燕落秋的女子,還能活幾日,便再愛你幾日……」

這話實在太感人,這攻勢實在太猛烈,他想起營帳里他喝的那一碗醋,雖然微甜可是太酸,再不抵御更待何時?

「可是,我早已為吟兒破例、不再娶別的女子,因為這芸芸眾生,她與我最似,最天生一對,無需再試其他人,此生足矣。」他見她不再垂危,因此狠心拒絕,卻忘記她才剛好轉,又將她打擊得暈死過去。

該拒絕時口拙,不該開口時硬扛,自作孽,不可活。

他又給她運氣支撐了片刻,才將她從生死線上再次拉回。

「唉。」燕落秋勉強起身,輕嘆一聲,似乎被他說服,「小阡,我送你出去。」

他原想說他認得路不用送,但是又不敢再對她殘忍,只得跟隨她經過這靜靜繽紛的桃林,百步以外,忽見道旁有一片雲翳掩石,像極了桃源村那塊把路對折的鏡,透過漫天彌散的霧氣,錯覺被蒙了一半的對面就是黔靈峰。

這桃花溪他不是第一次來,磧口也有太多魔門相關的提示,那么清楚,都被錯過。

教他忽然徹悟,世間的很多事,看似當時能避免,總是過後才恍然。

就像邪後從來不提魔神的痛,萬演一直沒說謝清發的苦,如果早知道提到、說出能迎刃而解,誰會沉默?

而她燕落秋,瞞了他許久燕平生的存在,雖然傷了他也害了盟軍,但出發點卻絲毫沒有對不起他們。

既然現在已經確定燕落秋並未設計三方互耗,那河東的戰事其實是兩組聯軍的明爭暗斗,分別是金軍與萬演、盟軍與燕落秋,先前一直平分秋色、雙方勝負難決,後來萬演出其不意、金軍占據主動,繼而燕落秋半道殺出、盟軍捉襟見肘,最終卻以燕落秋逼退萬演、使盟軍對金軍翻身而告終。

他適才只是出於道義原諒了她,忽然發覺自己才是那罪魁禍首、她對自己不僅沒傷害甚至有幫助……加上適才拒絕她他怕她此刻難堪,便向她致歉來完成此行:「我先前,誤會了你,給了你許多過分的指責,將你害得不安、痛苦、傷心,實在抱歉得很,盼你今後能夠……」

「不必抱歉。我做過的事,我都認,沒做過的,不需要不安。」她回眸一笑,恢復了素日的千嬌百媚,「小阡,誤會越多,指責越過分,不就越代表你看中我?我雖痛苦傷心,但只要冰釋前嫌,我便否極泰來,變得痛快高興。你呢,冰釋前嫌的此刻,是不是覺得有我比沒我好?帶上我遠勝過離開我?」

他愣得差點連步都走不動,這,這什么意思?他不是拒絕了她嗎,她不是被他說服了嗎?原來沒有嗎?!

「真是個榆木腦子。」她笑起來,趁他駐足發愣,手指滑到他的後腦,恣意撥弄他的頭發,「傻小子,莫再麻痹自己,趕緊開竅了吧。我難過的是,在那被你信任的最高興時候我都沒有得到過你的心,可我高興的是,偏是在被你放開手的最難過時候我得到了……」

他不知道她這段繞口的句子吟兒能不能說,但是她微微踮腳就能夠到的他的頭,吟兒一定夠不到。

因為完全沒有防御,這又一次攻擊突如其來、排山倒海,他險些被打懵,很快更發現了四周有異:「這……這不是出去的路?」

「不著急出去,我在給你看著局勢。金軍若敢打盟軍,五岳便會傾巢而出。」她完全不在乎他的「趕時間」,因為她是勝過棋諸葛的棋妖。

「胡鬧。」他怒從中來,實在沒想到,才相信了她沒騙自己,居然就被她騙過,雙眉一軒,冷冷道,「我該走了。」

「小阡,你可知,磧口的磧,還有另一個意思?」燕落秋微微一笑,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九曲黃河奔騰到此,與此地湫水河相遇、相撞,水急浪高,跌宕成天塹。但『磧』之上,水流平緩,水面很寬,經行者可停泊而無性命之憂。」

林阡一怔,聽出這和她的志向有關。南山上她對金軍義正言辭,「我聽我夫君的,他應是希望我繼續中立,做個被他庇佑的風雅之士。」她的立場並不是中立了卧薪嘗膽打黔西,而是完完全全的中立、安寧,她和她父親不一樣。

「我想實現娘親的夙願,將磧口恢復成舊日風雅之地,和你原是殊途同歸的。」燕落秋帶著一絲愁緒,「可是,父親和你我、和娘親都不一樣。」

「等等,這句話,別這么說。」林阡那樣的心思深重,自然聽出又被她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