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4章 感君贈流螢,報之以星光(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548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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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細疑雲再度籠罩下的金軍,自是完全沒有想到,林阡之所以得知鳳簫吟被囚禁,和海上升明月沒有半點關系——

眼看主公走火入魔、身中劇毒、精神瘋癲,盟軍眾將無一不急,誰都想立即把主母下落找出,尤其聽軍師說可能只有主母的劍才能化解主公刀法戾氣……

不過,急分兩種,一種是辜聽弦,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急不出個所以然,一種是百里飄雲,雖然急還是努力靜下心來,想到去探索六月廿五、伏羌城一帶有哪些金軍將領屯駐,他們極有可能知情。

剛巧有個移剌蒲阿,當時在伏羌城、如今被調到水洛縣……

說起這移剌蒲阿,和百里飄雲在山東之戰可謂不打不相識,彼時飄雲在調軍嶺險遭豫王府第四高手殺害,正是他出面救下了飄雲一命,其後雖然各為其主、從山東輾轉到隴陝數次交鋒,卻始終存在著對彼此的惺惺相惜。關鍵時刻,飄雲不惜借助這私交打探線索,與移剌蒲阿一戰過後交換俘虜時,夾帶了一壺好酒去同他喝。

像林阡、鳳簫吟、陳鑄、楚風流這般,金宋對決處於灰色地帶的將帥實在不少,對飲時間雖然短,移剌蒲阿還是告訴了百里飄雲,你主母是我的人和控弦庄一起押去王爺那里審訊的,她惜音劍和王者之刀皆在引她為對手的高風雷那里存著。

「審訊那日,金軍在場的不多,主要有岳離、凌大傑、楚風流、軒轅九燁,還有完顏君隨。」飄雲回來轉達給眾人,林阡不知這些人大半都早知吟兒身世,但最後一個名字透現出了吟兒的生機。

「完顏永璉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緣由,並沒有當場殺害師娘?那么,師娘她是被關押起來了?還活著!」辜聽弦不明就里,聞訊卻喜不自禁,什么緣由也懶得管。

但是掌握著全部真相的林阡,清醒時豈能不知,吟兒已經被那個想救她命的完顏君隨揭穿了身世?那便是完顏永璉不為人知的沒有當場殺害她的緣由!吟兒明明可以權宜認父來暫時脫身,可是這大半個月吟兒音訊全無,極有可能是被關押起來受刑,金軍或許想打她泄憤但完顏永璉絕對是想逼她低頭認祖歸宗,然而,吟兒卻很顯然地受盡折磨也不肯與他林阡斷絕關系!

「是的,主母被秘密關押,完顏綱負責刑罰。」那群押送鳳簫吟的移剌蒲阿的手下,全都沒有再回秦州復命,他們和與此相關的控弦庄人一樣,對於看管鳳簫吟的職責從一而終,於是也不得不成為完顏永璉的直屬。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還是會對原先的上級移剌蒲阿或鸑鷟,透露一星半點獄中的情況。前提是移剌蒲阿或鸑鷟關注。

「你主母若是個男人,必然是條好漢,傷成那般,眉都沒皺過一下,更沒叫過一聲疼。」移剌蒲阿對百里飄雲還說了這樣的一句贊賞,百里飄雲在轉述給林阡時,已經盡可能地減輕了吟兒的傷勢,然而,卻豈能抹消那個孩子的存在?

隴南之役發生後的第二十五年,這場靜寧秦州之戰,他林阡付出了和當初完顏永璉一樣的代價,失去摯愛的妻子和一條小生命。這孩子,他本來完全不知情,因為他覺得吟兒在吃醋,還怕吟兒生氣不原諒他,表面上吟兒確實也還在賭氣,可是他現在才明白,吟兒從來就沒有怪過他,即使吃醋賭氣也願意給他再生一個孩子,然而那個口是心非的女子他現在無論如何也夠不到也救不了!豈止欠下這一個小生命,他林阡,害得她這將近十年都傷痕累累身心俱殘!

「怎這樣傻,這樣笨!權宜認父不好嗎!或者就不要權宜,直接同他回去啊!再也不用糾結,再也不用痛苦,再也不用做違背良心的事了!「林阡夢到吟兒,做夢都在吼她,要她保住這條命別再被他害,「你該是他捧在手心的公主,憑何要被我反復糟踐?!」入魔狀態下的他,真的想過勸她放棄,何必再強撐著單薄的身軀,去頑抗那些麻木不仁的宿命!

這些年來他心中對她怎無愧疚,已經盡可能讓她不站在金宋戰場,但盡了一切努力還是避免不了她和親族、恩人殘殺,如今身世被迫澄清,這種足以教千夫所指萬世唾棄的罪名他怎忍心教她擔!「吟兒,我是個會下地獄的魔。」失去一切的時候,他曾經不准她來靠近,她硬要闖進他不安的人生、自願分享他的天之咒,還給了他很多曾經沒奢望的擁有,「那吟兒就是幽冥煉獄的彼岸花」。

他一直是這金宋疆場心志堪稱最堅硬的一個,但現實卻是,當所有麾下在這種空前逆境下尚且百折不撓,偏是他林阡想不開還頻繁自殘,自六月廿三在隴干縣一人單挑了滿城金軍開始,他的神智和心念就好像再也沒有回來過,是真的一片空白的狀態下幾次三番沖到戰場上去殺人以及求被殺,被救回來時略微清醒既悔又恨,這悔恨卻摻雜著自責、傷痛、悲觀,害得他的瘋魔變本加厲、愈演愈烈。他想不通何以如此,何以莫名其妙習慣性地走火入魔。更多時候他連想這些的閑暇都沒有只剩下求戰,好像刀砍在身上劍剜在心上的時候他才能得到那么點解脫。

那段時間的盟軍,看到的林阡永遠都是血淋淋的、惡狠狠、興沖沖的,比貴陽、泰安、陳倉哪一次的入魔更甚。傳說中,林楚江在失去林阡之後有過,傳說中,淵聲在被金軍圍攻時有過,傳說中,譚煊在以一敵千的江湖紛爭中有過。那些飲恨刀的主人或臨時主人,結局只有林楚江一個稍好一些,由於後期沒有密集的戰斗和像樣的對手,林楚江最終穩衡在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長期處於求戰和找打狀態的旁人,結局如何?淵聲狂笑著遁入魔道,譚煊大吼著和敵人同歸於盡!眼看林阡越來越像後兩個,對江山刀劍緣略知一二的眾將怎可能不擔心。主公在這短短半個月,已經入魔了三次!

不,是四次。

七月中旬,他最後一次拖著殘軀上戰場,打傷凌大傑和司馬隆時已經不認得他們是誰同時他們也不認得他是誰了。

飲恨刀下,全都是草芥一般的命,模糊不清的臉,大快他心的腥風血雨!

內力足夠強時,什么氣勢,什么刀境,什么招式,這些統統都可以不要,十二元神,高手堂,豫王府,那些他往常很難打的勁敵,蹂躪在飲恨刀下居然全沒分別割草一樣。

然而就像茶翁先前說過的,他從飲恨刀掠奪的,必然要加倍償還,不管以何種方式,

故而每一場屠殺,刀鋒濺上敵人血肉的時候,刀中都迫切燃著他自己的命——

有何所謂!既然這個世界是注定要滅的,那我便帶你們一起看看它怎么滅!

「主公。」「王……」「師父!」中了那支染毒的流矢之後,他們所有人都逐漸更加拉不回他,那毒葯樊井費了很長時間才清除一半,據說是來自唐門,唐飛靈雖已就擒,其徒子徒孫還在為金國賣命。而盡管稻香村之戰林阡得到了金陵和胡弄玉這種毒壇的卧龍鳳雛,可是對面的陝西秦氏、四川唐門、以及邵鴻淵的門人、甚至和鬼蜮、南弦相交者,仍然守著零落的金國毒壇,從未放棄同南宋負勢競上,儼然在守候著一場徹底的復興。

劇毒和飲恨刀雙重控制之下,林阡很快不能自控、成了洪瀚抒和淵聲的合體,他也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在哪里。

半昏不醒,隆德縣境,他一時失心、只顧殺敵,本營被奪,損失慘重。

原意增援司馬隆凌大傑、意外攻下隆德的黃鶴去,遠遠看著這個最熟悉的場景,真是既痛惜,又高興——

林阡就像當年的林楚江一樣,和飲恨刀真的刀人合一了,卻是如此諷刺地刀人合一。

飲恨刀,是妖邪,給了他戰斗的力量,也霸占了他的靈魂,

所以,一馬當先,沖鋒陷陣

所以,一心向戰,辣手瘋刀

所以,就讓這雙刀,一步步把他帶走吧!

還沒來得及去繼續詛咒林阡,林阡的刀就已經當頭砍落,黃鶴去大驚之下,絕漠刀堪堪格擋:「林阡,望望你背後,可還有城寨!?你已完敗!」

那時前來救援的赫品章正在引導著殘兵敗將們撤離,林阡思緒回歸驚見整個天地昏暗一片空無一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不對,怎會無人,眼前還有個宵小,伸著脖子等他刀,林阡倏然戰意熾烈,眼神一厲,仰天長笑:「黃鶴去!來得正好!便以你血祭莫非!」

莫非被困雄關,是黃鶴去出謀圍堵,最終導致他不幸戰死,林阡實在很難容忍,世間竟還有如此殺害兒子的父親,心安理得地活著!

黃鶴去面不改色,冷笑:「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通敵叛國,背信棄義,拋家棄子,何以為父?狗屁不是!」林阡被激,狂嘯一聲,執刀急進,殺氣澎湃。

黃鶴去卻顯然沒有戀戰,見林阡如他所願沒帶腦子,一聲令下,矢石交攻。

危難關頭何慧如終於及時趕到,這樣的毒障救急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然而最重要任務是保護柏輕舟的何慧如,哪可能每次分心顧及林阡時都能兩全其美?兩聲激響,繞過她毒障的兩支箭矢,一支射中林阡的肩頭,一支則擦過柏輕舟的背上——

沒錯,背上,那時柏輕舟作為軍師卻執意沖到陣前,竟還是背對著金軍要將林阡推回安全境地。背對的意義,是什么都不顧了。原來不僅是聰明地欲擒故縱,更加是糊塗地舍生忘死。可是她終究不是練武之人……

當她的血暖了林阡的手,當她的知覺也漸漸地流失,才終於換回了林阡思緒的清楚和身體的變熱:「輕舟!」「主公不肯避箭,麾下只能效尤……」雖然隔著面紗,柏輕舟還是臉色慘白,眼看傷勢不能再耽誤。

「主公,您帶軍師先走!」赫品章遲了片刻才到,倉促間領的殿後兵馬也不夠多,仍然義無反顧和何慧如合力,給林阡擋住了黃鶴去的千余兵馬。

然而,戰至白熱,赫品章突然發現,黃鶴去不見了,黃鶴去自己已金蟬脫殼,只怕是親自率精銳去追殲主公去了!平素的主公和軍師,武功和智謀,怎會教人有絲毫擔心?但現如今……

「趕緊去找!主公和軍師!」赫品章前所未有的害怕。

現如今,主公武功混亂至極,軍師智謀力不從心,前方道險天地蒼茫,後有追兵緊咬不放,不經意間,便從山崖滾落下去,血腥留在這烽火戰路。

柏輕舟哪里經得起這般折騰,失血過多眼看可能都不行了,介於瘋魔和清醒之間的林阡,自己肩上的箭還沒拔,根本沒內氣供她支撐,卻怎能見到她因為自己枉死,幽暗昏惑,四面殺機,盟軍難辨方位,他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次隆德之失該死的不是柏輕舟而是他,所以見她垂危毫不猶豫,直接放血給她續命。

柏輕舟向來戴面紗不願見人,對此金宋蒙夏四國的見解都是「何人敢揭天命」,柏氏族人卻好像有其余說法,可性命之憂哪顧得了這么多?他趁著自己還沒暈趕緊將她的面紗一把拽去,極力地把他身上的血全往她口中送,明滅的天光下,隱約看到柏輕舟雖臉色蒼白勉強清醒,卻仍是掩不住的天姿掩藹、容顏絕世,恍然原來如此,難怪她要這般遮掩,若在才情之外教人看見但凡半點這仙聖姿容,都會被本就求才若渴的四國更加激烈地哄搶和買櫝還珠。

他原本更加自責,更加惱恨,覺得自己辜負了太多美好的人和事,忽然想到一點,又覺得很高興:好像放點血就可以清醒些不入魔了,放著放著,越來越清醒了,真的越來越清醒,原來可以這樣自救!太好了,原來可以通過加快放血來回避走火入魔!

越想越透徹,力竭昏過去。

「主公……」柏輕舟一直都極力保持清醒,看到他自己還受著傷卻不管不顧把血給她喝,一顆心怎可能不全系在他的身上,然而就在他昏死之際,幾步外卻傳步伐,算到那可能是黃鶴去的她,情知再難自保、已然決定殉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