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7章 兵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575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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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未必。或許就是從這里翻盤。」柏輕舟原想用棋盤給眾人演示、更為貼切,但憶起林阡不擅下棋,便選擇在沙盤上簡單擺出靜寧全局,確保他也能看懂她接下來的解釋。

只見那沙盤自北而南,西有隆德、隴干、靜邊、威戎,東有通邊、水洛,殿灣山正位處威戎和水洛之間。

「表面看,宋恆戰敗殿灣山,軒轅九燁前往追剿,合情合理,也確實如主公所言,我軍最應該做的,是在不影響其余據點的前提下救援宋恆,固然會捉襟見肘,勝敗卻在此一舉,我軍不得不計算精准、當機立斷。」柏輕舟說,「然而還有另一種可能。主公可還記得,去年泰山之決戰,完顏永璉曾經對您『分兵、分心』?」

「軍師的意思……完顏永璉派軒轅九燁去對宋恆趕盡殺絕,其實是虛晃一招,意在將我削弱?目的是趁我不備,急取我之所在、隴干?」林阡手里還握著先前謀士們拿出的最佳方案,正是派出他身邊最靈活機動的百里飄雲去殿灣山救宋恆。

「主公最佳選擇,理所當然是出百里飄雲救急,但我認為主公不需要救,以免正中完顏永璉下懷。」柏輕舟點頭,蘭質蕙心。

「兩種可能,機會等同?」樊井蹙眉,問。

「等同,需要主公三思。若不救,有可能如我所言看破了完顏永璉,主公免受其害,隴干得以保全,卻也有可能我分析錯誤,害主公付出宋恆全軍覆沒的代價,威戎靜邊也將相繼危在旦夕;若救,有可能是我想多,主公會與完顏永璉決戰殿灣山,卻也有可能被我料中,主公中了他的計,被他分心分兵,隴干將立即失去,主公先於眾將瀕危。」柏輕舟將代表著百里飄雲的旗執在手心,說,「一切只看完顏永璉派軒轅九燁追剿宋恆的意圖,到底是做做樣子吸引主公去救、意欲急取主公治下的隴干,還是真的想覆滅宋恆、緩圖石硅和辜聽弦兩位將軍駐守的威戎。」

「去年泰山之戰,完顏永璉便已十分看重主公,可能真是想先殺主公一人。那也符合完顏永璉的仁慈作風。」一種見解。

「不對,今次靜寧之戰,情勢與山東大不一樣,如果耐心從威戎、靜邊包抄,我軍一定艱難,完顏永璉無需速戰速決,他已穩操勝券,勢必穩扎穩打。」另一種見解。

當是時,軍師們只是出謀,決策卻靠林阡自己,判斷若然有誤,都是全盤不復——此涉及靜寧全局,縱使有海上升明月傳遞情報,臨陣也很難全部應變,必須戰前就部署妥當。

燃眉之急,判斷必須快狠准。半刻三千念頭流過心間的林阡,忽然想起了寒棺里吟兒說的,林阡是吟兒的夫君,那林阡做什么決策,吟兒就承擔什么後果,心念一動——

「輕舟說的可能性更大。慣常狀態下的完顏永璉可能用兵穩健,但是他此戰心急如焚,看重我必然勝於一切。」因為急切地想要吟兒認祖歸宗,完顏永璉迫不及待要殺了他林阡!

那還怎會穩步謀奪隴干?夜長夢多,兵貴神速,軒轅九燁這個棋子,不過是完顏永璉的誘敵之兵!林阡頃刻想徹,知道軒轅九燁絕對不是此局該應的那一個。

「主公,這就是輕舟所說『或許會翻盤』。如果確定了完顏永璉是看重主公而出了虛招,那他必將會因此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百里將軍不必南下去救殿灣,而是東進,去奪翠屏,先行抄完顏永璉要奪隴干的路。」柏輕舟當即將百里飄雲插進隴干和通邊當中,不救宋恆,自也不可能全無動作,那翠屏山,正是先前孫寄嘯莫非兵敗流連、莫非就義之地。

樊井等人眼前一亮:豈止翻盤,更是復仇。

百里飄雲在接到林阡指示的第一刻,就意識到了主公和軍師在用他向完顏永璉最先打反擊。

「主公,那我便還金軍一個調虎離山吧。」飄雲隨即悟出,軒轅九燁是故意想調他遠離隴干,既然主公和軍師識破,那不如讓飄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了。

林阡麾下人稱「難知如陰」的百里飄雲,打出個聲東擊西又有何難,假意安排了一路兵馬去殿灣山虛張聲勢,把等著他的軒轅九燁晾在山北空守候一場,實際,卻是集中兵馬、全力攻打翠屏山一處——並敵一向,千里殺將!

駐守彼處的,是飄雲的老對手完顏承裕。去年秋冬隴右混戰,他因為全軍出擊慘敗給盟軍的緣故,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喜好將兵力分散布置;然而第一場靜寧會戰,他又因為分散布置而敗陣,漸漸重新嘗試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一旦大兵力較量,便給飄雲增加了強攻的難度,如何以少勝多打下翠屏山,是飄雲奔襲途中就在心里盤算。

「探子說,金軍兵力眾多……兵法有雲,敵眾而整,先奪所愛,攻其要害。」飄雲知己知彼:完顏承裕怕死,他之所愛是他的性命,那這幫金軍的要害就是他完顏承裕的帥帳……

「一隊,與我上雄關,劫完顏承裕的營,不一定要殺幾個金人,但務必把他帥帳翻個底朝天;二隊跟從,緊隨進攻,做一隊沒做的事,殺一隊沒殺的人。」飄雲當即把敢死隊分成先後兩支,同為先鋒,相輔相成,「其余人等,依號令行事,一旦敵軍自亂,汝等迅速攻奪!」同是劫營,意義卻和去年的拖延時機大不同——是打出戰機!

自百里飄雲上得戰場以來,從未有一次辜負過林阡希望。如夢初醒的完顏承裕,應付劫營時才知情況突變,一不知百里飄雲會天降於翠屏山,二不知其閃電突襲、專攻他這要害,他麾下兩千金兵,既和他一樣猝不及防,又怕他被擒賊先擒王,為救他牽一發動全身,全體方寸大亂,遭宋軍摧枯拉朽。翠屏山鼓聲大作,一時間草木皆兵,豈能料到百里飄雲先鋒只有幾十騎、整體不過一千還分去了殿灣山騙軒轅九燁三百。

形勢險急,完顏承裕竟想到要拋棄據點、輕騎逃離,所幸羅洌及時馳赴救局,與飄雲展開激烈廝殺,方才不教翠屏山全軍覆沒。刀劍相交,羅冽不禁慨嘆飄雲年紀輕輕勇謀兼備:「英雄出少年,幾十騎打出幾千人聲勢。」

「羅將軍,如何發現?」飄雲素來謙遜,不敢怠慢,這羅洌能這么快增援,顯然是猜到了自己表面去殿灣山實際卻從翠屏山冒出來突襲的計策。

「你是林阡手中最靈活的棋。」羅洌答應過楚風流,要早日獨當一面,站在風口浪尖,方可不教她操勞,「不巧我也一樣。我知你擅長虛虛實實,必須預留兵馬在此,防著你故技重施。」

「慚愧。」百里飄雲終究漏算了這個敵人,兵法可不止自己一個人在讀。

「慚愧的該是承裕,竟被我料中,每戰逢你,必成驚鳥……」羅洌嘆惋。

執念驅使,羅洌竟洞察了連軒轅九燁都沒洞察的變數,對著這個在百里飄雲手下屢次翻船的完顏承裕雪中送炭。拼殺半夜過後,雖完顏承裕守軍元氣大傷,百里飄雲也未能如願得到整座翠屏山,而是與羅洌東、西各據半數營寨對峙。

戰伐聲與情報迅速傳遍靜寧。刻意沒有打下宋恆的軒轅九燁,情知不妙卻已難以回身補救,只因身處威戎職責固定的石硅,表面堅壁據守始終不向臨近的宋恆伸出援手、好像是不想拆東牆補西牆反而使威戎受害,實際卻在飄雲剛打下雄關後趁敵心亂立馬出擊,對軒轅九燁進行了厚積薄發的還手。時機把握出色至極,戰爭開始前靜若處子,戰爭展開後動若脫兔。

當晚子時許,宋恆之危因石硅而解除,兩路宋軍當即合力,朝著重心才剛移回宋恆的軒轅九燁反擊。那軒轅九燁委實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始料未及、力有不逮,卻端的也處變不驚、指揮若定,一人一劍攔在陣前,極力打宋恆、石硅兩個,挽大廈於將傾。見主帥一往無前,眾金兵無不齊勇,終撐得司馬隆領救兵趕到,將宋軍原已東進的戰線又狠狠推了回去。天明之際,金軍仍在殿灣山占據主導。

「大人?!」眾人見軒轅九燁前一刻還說著策略,後一刻想上馬竟好像脫力。

軒轅九燁略覺尷尬,正想著如何掩飾,司馬隆已親自上前,彎腰供他踏上。

軒轅九燁微微色變:「司馬將軍?」

「天驕大人,且當這是拜師禮吧。」司馬隆溫和地笑,這兩年,學夠了作戰經驗,也濡染到不少臨陣魄力。

百里飄雲、宋恆;軒轅九燁、羅洌。是林阡和完顏永璉各自靈活機動之棋子的對碰。這一夜攻防過後,看似金軍仍然是勝勢,實則節奏已被林阡帶走。

翌日午後,岳離來見完顏永璉,以棋復盤指出他戰略失誤:「王爺已然將天驕大人安排在殿灣山,若是趁勢在靜寧西南給我軍補空,宋軍將束手無策坐以待斃,至多只能頑抗半月。可是,王爺卻只教天驕大人虛晃一招,不往西南進取,反而停留原地,在山北誘惑百里飄雲……」

「原想在殿灣山點刺,希冀林阡逢刺必粘,林阡難以看透,百里飄雲不得不來,不料林阡有高人指點,竟將百里飄雲這一子落到翠屏山反沖。當承裕被沖散、羅洌前往抵擋時,我便給了林阡反擊的機會。」完顏永璉也不無遺憾,一邊擺著棋盤一邊點頭承認過失。

「若以穩步戰法,我軍萬無一失。但王爺想法過於完美,欲將禍首林阡當先處死,不願夜長夢多給他任何機會,故而選擇調虎百里飄雲引他空虛,而以林阡為人,無論識破與否,都會落進圈套……然而林阡的軍師棋高一著,著百里飄雲以攻代守,狠心擱置宋恆與殿灣山,並敵一向先奪下翠屏山,哪怕只是奪取一半,林阡的隴干也愈發堅固,最終林阡之所以能夠下這狠手,恐怕是因他看透了王爺的心急……」岳離嘆息,完顏永璉與他雖是主臣,數十年來都對他虛心聽從,故而岳離也不必刻意去措辭。

「今日雖站穩殿灣山,威戎卻一時難再得;而翠屏山陷入被動,我與林阡便只能耗在隴干之東,你一子我一子地繼續落下去。」完顏永璉怎不清楚,那速戰速決的錯誤念頭,使自己放棄了吞噬靜寧的最穩打法、最佳戰法。心急?被動?以往戰史上幾乎沒出現過的詞。那個被囚禁的林阡的女人,竟諷刺地成了你完顏永璉的破綻!?

所幸經此一戰,宋軍只是有了扳平希望,離反敗為勝還早得很。

短短一夜,翠屏山的戰略價值便被人為拔高到了殿灣山之上。在羅洌救助完顏承裕不久,俞瑞傑立即增援百里飄雲,自此,林阡和完顏永璉交替出手,將隴干的薛九齡、孫寄嘯和通邊的羌王、蒲察秉鉉一子子落。

期間,赫品章辜聽弦林阡、石硅宋恆,分別於隆德和威戎周邊,與凌大傑岳離黃鶴去、司馬隆移剌蒲阿進退攻防,互有勝敗。不過,畢竟深入金國,金軍猛將如雲,林阡一如既往捉襟見肘,其本人常常需要在隴干隆德之間來回,只因金軍比他多出來的一子正是完顏永璉自己……

完顏永璉與林阡的正面對決,在這開禧二年的八月上旬,既水到渠成、又比預料提早地到來。這一次正面交鋒,卻和泰安、平涼意義截然不同。他二人,不僅是金宋雙方的主公,不僅是劍道刀壇的霸主,更作為同一個女人的父親和丈夫,並且林阡的武功,再也不是從前那般對完顏永璉望而生畏,而是已然能夠望其項背——是正常狀態下的比肩,絕非入魔。

情之所至,林阡雖已走出困頓,語氣神態仍是克制不住的氣憤:「完顏永璉,你藏不住她!」令人稱奇的是,他看似焦急,但在雙刀齊發之際,竟陡然就平心靜氣,心無旁騖。

完顏永璉那大道至簡的劍法,需要心如止水去窺探,當是時,林阡能探出他是在龍飛鳳舞地潑墨揮毫,鑄就著足以流傳千古的華章,星列斗野,勢雄楚越。

「何必藏,只需殺了你,便可贖她之罪孽。」完顏永璉不遺余力,劍劍都是追魂奪命,然而與刀相接,也意識到林阡今非昔比,鏡謐、神游、上善若酒等強意境層出不窮絡繹不絕,有翻龍鳳而散星宿、激雲水以揚風煙之勢。

「吟兒……我雖為你起過隨意屠戮的惡念,卻終會為了不牽累你而放下。」林阡極力抑制心情,越打越是沉淀,隱約覺察出他那個和尚師父的判官筆竟和完顏永璉的劍法有異曲同工之處,該怎樣去和書法一般的招式打,他的飲恨刀並不生疏。

然則,完顏永璉終究不是孤獨淚可比,劍法渾然大氣、筆墨遒勁嚴謹,無論整體部分,都比那和尚技高一籌。恍惚間,劍如墨意流淌而天地於其上浮沉,劍與天地竟主客難分!

冥滅之劍,正因這種超然意境,才會使對手看見的招式和實際的招式完全不同?!是的,完顏永璉手里的任何招式,表面都是簡潔精湛一目了然,實際卻好像存在於另一個時空誰都看不出來,所以任何高手都看得見他劍招卻沒一個能破解得了,「大道如青天,你偏不得出」。這自造時空的資格和能力,果然更甚於薛無情、程凌霄。

馬打盤旋,精疲力盡,萬弩齊發,堪堪脫險,林阡雖然沒能夠避免受傷,卻也撐住了七十招而保持不敗,並且這一戰不是白打——這場比武,就好像剝離了層層宣紙,看到了最內層的另一個乾坤,看到了完顏永璉那實際劍招的痕跡,只差一點點了……林阡笑而滿足。

成敗豈能以勝負論?他林阡的執念,是至少和王爺一樣強,王爺的執念,卻是把他直接殺了,他就快達到,而王爺,不可能做到了……

八月初二,因林阡不敵完顏永璉,宋軍從翠屏山撤出退據隴干,雖百里飄雲、俞瑞傑、薛九齡得以保全,孫寄嘯宇文白卻與主力失去聯絡,夤夜,才在靜邊寨以東據險扎營。

金軍再度以大幅優勢取勝。初二晚間,郢王到達靜寧秦州交界,親自給完顏永璉引薦他的前三高手,稱只要曹王一聲令下,眾高手一同投以實用。

岳離剛巧在和王爺擺棋盤說戰局,看到卿旭瑭和另外兩個高手尚且欣慰,再看到郢王帶著小豫王閑雜人等難免蹙眉,後者看來才是郢王連夜來帥帳見王爺的真正用意吧。

「中天,慢著……」王爺的視線卻集中在棋盤上,按住岳離擺的孫寄嘯這一子,「孫寄嘯,確定是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