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1章 故人千山去,踏遍尋未還(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5046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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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林陌豈能不無情,與她林念昔不應有情,那便不要有情!失路之恨銘心刻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她這些年從來都手段手辣,與他見過的每一面都站在林阡的立場算計他,今次更加決絕,寧可死,也不嫁給他——

於是只能如此,在她上路前與她清算,建康、興州、陳倉,近十年她虧欠他的所有賬!是的,慶元三年之前,她身為他的未婚妻子,未經他同意便教飲恨刀和林阡之名易主,嘉泰元年以後,他因她的一雙淚眼和幾句脅迫,就放棄了入主短刀谷的機會,不與林阡爭鋒反而默然守護川蜀,開禧二年,他仍然是為了林阡和她的安全,才從陳倉開始一步步被逼進了金軍陣營,最終在掀天匿地陣中成為了南宋叛將不得歸家,他想要的,不過是林阡和她對他養父秦向朝的手下留情。

結果,她卻將秦向朝當眾斬殺、懸首示眾、昭告全川蜀秦向朝的所謂罪行……「殺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有半刻猶豫?」若干年前,也曾如此,她在獄中,他在牢外,那是在建康的通判府,她聚眾滋事誤傷了秦向朝,不同的是,當年他去探監帶著三分內疚,今夜他來問罪只有十足憤恨。

「他是細作,理當處死。」她仍然伏在地上,冷得瑟瑟發抖,白衣上有被鞭打的血跡,實在看不出來那虛弱是真是假,可她這些年來都身中火毒,這畏寒的樣子儼然是博取同情!這都什么時候了,你竟還在算計我,還以為我像從前一樣,為你一笑赴湯蹈火,對你的示弱甘之如飴?不,其實你還是在示強,你對一個無辜的老人可以一口咬定說他是細作,只為了林阡的千秋霸業能夠不受我這命格相同之人的絲毫影響!

「林念昔,世上竟有如你這般的冷血無情,工於心計,我、委實該慶幸,終於不用受迫娶你。」他實在預料不到,她在和他、崇力,只有三個人在的私下,還是這樣死咬著秦向朝不放,還是不承認她為了林阡不擇手段殘害忠良。

「娶我?哼,你不配。我夫君,林阡,他沒你那樣動搖不定,他一生都走一條路,他一直站在我這邊,他執著堅定沒有一次改變的可能!」她對他也一樣有氣,關於秦向朝是細作的事她解釋得口都干了,他始終不肯信她她也沒辦法,可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因私投敵;她被關押在牢里兩個月,不像外面的人一樣知道林陌娶的公主原是扶風,故而想起他是駙馬更加惱火,「哪像你這般?當什么駙馬!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義正言辭,雖語氣凶悍,卻希冀能把那個無私奉獻的林陌喚回來。

「說話真有底氣,果然虛弱都是裝出來,博取同情要少爺救你,可你說出來的哪是人話!」崇力見林陌憂郁動容、沉默不語,冷笑一聲幫他還擊,「若不是為了你和林阡,少爺怎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你竟還得寸進尺,豈不知少爺是被你夫婦倆一步步逼到了絕路?!」

她就像林阡、林陌都說得那樣,太多時候都無法把所有立場、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不縝密,可是她聽到這話雖然一愣,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所以?是有苦衷?但苦衷是一回事,行為是另一回事,你所作所為分明叛宋,若有留戀,若要證明,現在完全可以改換立場!」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有作用的時候當然最好是有立場,可是,是誰讓少爺沒有了立場,誰讓少爺夾在了中間……」崇力還沒說完便被吟兒攬責並激將:「是我,都是我林念昔逼迫的,所以我現在求你林陌回來,你肯嗎?我解釋了那么多,你聽嗎?若然你不肯聽也做不到,說那么多我聽不懂的話有用?」

「回來?說得輕易。你聽不懂的那些全都是我的苦衷,你不一樣是選擇充耳不聞?那我索性就說你聽得懂的話吧。林念昔,我想做回林阡,想擁有江湖,他,能還給我?我在掀天匿地陣里,擔負了那雙『永劫斬』,他能用『飲恨刀』與我相換?」林陌微笑,說著野心卻看不穿真假,「我想要領著南宋群雄,一統江湖,北定中原,直至,君臨天下,他能實現?」

吟兒當即傲然回應:「我早說過他能!你回來,憑你之才,完全可以輔佐他!我也對你說過,只要你不參與、不插手那些阻礙他的事,他必然……」

他聽出她到這一刻還是狠心,哪里像在求他根本還是在算計他,所以立即將她打斷,不再對她有半分留情:「他必然殺害你的父兄,占領你的國家,屠戮你的族人?」冷笑著,狠狠揭開她的傷疤,她果然色變噤聲,背叛國家,是為不忠,違背父志,是為不孝,敵對親兄,是為不悌,戕害同胞,是為不義,這句話你完顏暮煙有什么資格說!!

一陣冷風拂過,火光游移顯得監牢更昏暗,她感到林陌那冰冷而又深刻的面龐愈發模糊,那一刻,忽然記起她在淮南看見林阡喜歡王安石而林陌喜歡蘇東坡時,她對林阡說,求你們兄弟倆別敵對,可現在呢,林陌在提出無理的要求,林陌不給她說完的機會,林陌雖然仍舊復雜得看不透,卻好像出了點那樣的苗頭,什么苗頭?因愛生恨,頭也不回!

不對,視線的模糊,不是因為那火在風中,而是她淚在眼角,她原是林阡麾下最出色的說客,可她這該死的身世令她只能自斷口舌,老實說,她在見到陌的第一刻以為這是生機,要他救她回宋同時也是她救他回宋,然而他今夜到此,並未示出半點轉圜,儼然是鐵了心要當他的駙馬,既然一步錯步步皆錯回不了頭,他寧可同她撕破臉也要和林阡戰到底。

「別哭,你眼淚沒有一點價值。」林陌只冰冷丟給她一句話,「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你不過是先於林阡贖了這滿身的罪孽。」話音剛落,他帶著崇力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有苦衷、他還愛著南宋的家國只是恨她和林阡兩個人,可是林阡與那南宋的家國早已一體,他如何可以去和林阡正面對決?如果真像崇力說的那樣他是被逼,那前事已矣後期難道就無法補救,他被宋人的誤解和唾罵林阡和她完全可以幫他去洗,前提就是他回來輔佐林阡用行動證明一切!然而,她還活得到那一日嗎?還有誰,能夠幫助迫切求生的她離開這陌生的牢籠?!

接踵而至,生機乍現,那個她三番四次利用和坑害的凌大傑,竟又在她溺水的時候給了她一塊浮木,她怕死,她想見到林阡,所以她真的忘乎所以、恬不知恥地在看到這個救命恩人的第一眼就在盤算,要不要騙他進到牢中,然後她用盡全力劫持住他,順利地離開金軍回到宋軍?

然而,凌大傑這次卻也帶了心機,他來見她,是為動之以情,他想好了怎么騙她將心腸軟化,所以看到她的第一刻就面色柔和、二話不說給她把牢門打開,繼而為她解開她身上束縛的鎖鏈……

果不其然,這樣的舉動,反而使心黑的她呆在那里,久矣,才問:「凌大人,這是在……」

吟兒完全懵了,素來凌大傑都老實忠厚,所以她不知道他在算計,凌大傑埋頭以善誘善:「噓,公主,我已將此地的守衛都吩咐遠了……」

「可是,凌大人你?不會被王爺怪罪嗎?」她忘記她本來想劫持他,只是想問凌大傑,你想做第二個陳鑄?

「唉,我不會有事的,這根本是王爺的意思。」凌大傑騙她,投之以桃望她能報之以李,「聖上一直猜忌,郢王虎視眈眈,所以王爺迫於壓力只能下令將你處死……可是,你畢竟是王爺和王妃唯一的血脈,他,不忍心……因此還是頂著壓力,要我偷偷放了你。」

「可是……」她果然如他算計的那樣,因為明白了後果也聽出了王爺的情意,反倒如他所料立刻就放棄了離開的打算,蹙眉,憂郁,「若我離去了,不僅凌大人你,王爺他也……」尤其郢王,即使沒見到郢王在樓閣里步步相逼,河東之戰她也看出了郢王的別有用心。

「公主,別考慮那么多了……」凌大傑給她解開最後一道鎖鏈,忽然低聲,噙淚深情,「公主,王爺他不後悔為你做過的一切,你只需記得,王爺他盼你一聲『父王』,已經二十五年……就算聖上會因此怪罪,郢王會因此得逞,即便死,他都不懼。」

凌大傑自不可能是真的放她,他看得透她根本走不了,欲擒故縱,是要教她給人生重新做一次選擇。由於有過去的交鋒和交往做基礎,他清楚這反而會給她良心一擊,讓她徹底撕下那殘忍無情的面皮!

吟兒果然呼吸粗重,眼中清澈,凌大傑暗自嗟嘆,對付有情之人,王爺的示強如何比得過我這示弱?

他計已成功,原想在吟兒自願重新戴回鎖鏈的同時去把那些守衛們叫回來,誰料到這時腦後會傳人聲,心念一動:「誰?」

「凌大人?是我……」映入眼簾一個熟悉的面容,原是去而復返的崇力。

「你怎來了?」凌大傑還在分辨,好像還有其余腳步,若隱若現。

「少爺今夜來,是想取回定情信物,適才一時氣憤卻忘了。」崇力進入獄中,拾起被她擲在老遠的玉玦,冷笑一聲,看都不想看她,故而未曾發現她的鎖鏈已除。

正待出去,陡然四周火光驟暗,好像是誰以石滅燭?電光火石之間,卻有一把利劍沖著崇力當頭斬落,崇力暗叫不好即刻去擋,然而力道完全不及對方凶猛,一瞬而已他好像被凌大傑推出牢外,劍也去了凌大傑手里去戰來人。

「崇力,去叫人來!」凌大傑的聲音卻也在牢門口響起,戟鋒過處,當先有三四刀光,原來不止一個刺客,他們是想來要鳳簫吟的命?明日就要處死今日還這么著急是為何?

高手過招,原本摸黑也可進行,但凌大傑念著吟兒傷病交加,自然給她攔阻了前後七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然而交戰十余招,他發現對面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招招都是一往無前追魂奪命,心中暗嘆失策,竟然為他人作嫁衣裳,被他支開的守衛們不知幾時能到。

不經意間,卻聽得一刀嘯響,最後一個到的高手,趁他被七人圍攻無暇抽身,也進了那獄門之中,竟與最先那個以二打一。

凌大傑奮力逼開一刀,卻瞬即被一槍欺身,心念沉淀,聽風辨出招式:「郢王府第四、第六,竟也是海上升明月中嗎!」

吟兒原還能夠壓制那最早的劍客,未想到後來的刀客實力驚人,比她先前隔著欄桿打死的那個郢王府第五還強,單打獨斗也能與她勢均力敵,只怕排在郢王府前三……盡管力量不濟全身都疼,她到底也不曾怕過誰,於是借用那劍客的一些失誤,屢屢誘導其破壞刀客攻勢,便這般惡戰十余回合,雖然疲累,卻完全沒有性命之憂。

只是她忽然想到,郢王是真的在算計父親,才一夜而已,利用她一次接一次地試他!與此同時獄外又有人聲逼近,如果那是郢王興師問罪,自己的鎖鏈被解開還能辯解,然而這牢門竟未鎖凌大傑難辭其咎……心念一動,不及再做抉擇,於是在打到牢門附近時狠下心腸,一劍下關風急掃刀客,劍風斥開劍客同時另一只手將那牢門重新關鎖。

「別鎖!」凌大傑聽到聲音大驚失色,她怎能把她自己和兩個敵人鎖在里面,出了任何事他都沒法第一時間伸出援手。

她那時卻沒多余力氣說話,戰得大汗淋漓,卻有必勝決心,就當是為林阡解決他日在沙場的勁敵好了!

對面二人,一強一弱,強的那個看見她鎖牢門居然開始慌亂,一看就不是豁出性命來打的,自亂陣腳,遽然發揮失常,如何還可能難得倒她?反而是弱的那個,劍法拙劣卻不依不撓,沖著她劍打出來的全是狠招。

「結束了……」她微笑,在心里說,她的劍局已然構造完善,只等他二人一個接一個撞進陷阱里,「一個……」先被她劍鋒割過的是那個比較強的刀客,「兩個……」另一個劍客,劍法雖然笨拙,卻好像在哪見過,近在咫尺,她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什么,靈光一現,「師兄……」

她陡然意識到這個用劍者不是郢王府的而是滿江紅?!可是她哪里會懂他為什么會來殺她、不對是來殺崇力?!一瞬之間,來不及喊出聲也來不及躲,她才剛將劍勢強行收斂,就被他一腳踹飛了劍,同時他終於咆哮著揮斥一劍,憤怒刺進她毫無防備的胸口:「她怎么死,便教你怎么死!」

劇痛蔓延吟兒一聲慘呼,想用手去拔出那染滿鮮血的劍,滿手是傷卻對那劍的貫穿無能為力,滿江紅第一刻還心願得償痛快淋漓地將她逼到牆角,第二刻卻聽到她聲音也看清了她的臉,還未緩過神也不曾說話,監獄火光終於亮起,與此同時萬箭齊發……

「小師妹,我……」「我是為了你好,坐久了屁股會痛。」「那,那我不坐了……小師妹,你,你屁股不痛吧?」「給我老老實實站著去!不行,再站遠些,站到牆角那兒去……臉貼牆。」

「師妹,別耍師兄了!」「誰耍你……我……我……」「師……師妹啊!你為了救我!嗚嗚……」「別哭,我還沒死!」「師妹,你坐下,我來替你看看傷勢如何。」「我怎么坐下來!我屁股上還有一個呢!」

無憂無慮的曾經轉瞬即逝,她完全夠不到他救不了他,眼睜睜望著他死在她眼前,忽然也想通了他說的「她」是誰,那是另一個小師妹,另一個鳳簫吟。

然而她無暇為他悲痛,自己也痛苦地撐不了半刻,不用萬箭,一劍便可穿心,大量的鮮血從她身體里向外噴涌,須臾,她順著牢獄滿是血跡的牆壁,精疲力盡地癱倒下來。

「公主……」凌大傑不敢看,不敢接受這血流滿地,卻更不敢把公主兩個字大聲說出,一瞬過後,恢復神智,「還愣著做什么!快開牢門!救人!」

牢門甫一打開,卻有另一個人比他還要快地沖進獄中,不管不顧狀若癲狂,將吟兒從血泊里一把抱起便往外沖。

「少爺!」崇力喚不住這個名叫林陌的情痴,每次才想恨她,最後都敗給她。明明她什么都沒有做,確實什么她都不用做,哪怕只是活著、互相傷害,那就活著,在心上,便算是心上的針又何妨。

「將這些奸細,全部拿下,交由王爺發落。」獄長下令,當是時,包括郢王府第四、第六在內的八人全都被凌大傑收拾得莫敢不服,但獄中那個被吟兒劍傷成重傷的刀客,拼盡力氣保持威嚴:「我乃郢王府第三高手,誰敢動我!」

「我敢。」凌大傑控制著情緒,對敵人他一貫狠辣,「押下去!」

收拾殘局,才移一步,忽然腳步發飄,不知是惡戰太耗體力,還是擔心那個……仍然沒能被自己救得了的小牛犢!

他只敢看了她一眼,卻也知那一劍帶著徹骨的仇恨,必然穿透了她的心臟……林陌將她抱出去、去見王爺最後一面也好。

「軍醫!軍醫何在!?」林陌卻沒有認命,抱她出去只是為了找軍醫救她,同時他將他能給的內氣全都透進她身體里給她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