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4章 雀屏曾中選,快婿正乘龍(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5342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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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許,桃花溪畔雲籠霧鎖,寒棺洞口水泄不通。

這地方原就極為偏僻,又被人刻意改了道,雖說控弦庄在六月已積累了不少打探的經驗、今日又有丁志遠等五岳叛徒投誠,但孤夫人以及唐門一眾高手還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尋到此間。

或許正因隱秘,林阡才不曾分一兵一卒給鳳簫吟?誠然,興師動眾反而容易將她暴露。不過即便此刻她近身無宋軍保護,金軍每接近一步都需費九牛二虎之力……可不?對方守在洞口的就是頭二虎!縱身一躍,孤夫人堪堪避過,卻被它迅猛撲倒了唐小江,嚇得那人臉上粉差點掉光……孤夫人毫無退懼挺劍追前,但遇它尾巴狠甩連退數步,依然是面不改色、極力於颶風下站穩,與此同時袖中祭出數把飛匕、沖著那白虎重新攻擊連環掃射,無果,唐門暗器高手當即上來相助,區區一人竟打得出千手萬臂。

先是被高手堂之一的孤夫人和那位暗器女高手前後夾擊,後又有唐小江斗膽領著一大幫唐門中人集結合陣,白虎敵眾我寡,索性獸性大發,什么暴雨梨花、什么裂刃、什么上天入地大搜魂……不是用它凌厲堅硬的手爪打碎,就是統統吃到肚子里、再化成一陣狂風悍然吐向群敵,龐大大物,面目凶惡,聲震四野,威懾八方。

不過,它到底是個沒腦子的獸,雖然沒被兵器暗器殺傷,唐門毒葯吃多了它還是覺得暈,半暈不暈拔腿就跑,聲淚俱下色厲內荏:秋兒秋兒你在哪里!趕快過來幫我解毒……

「孤夫人和天驕大人,已經帶領唐門尋到了那里」——

天驕大人,又在何處?孤夫人率領數百兵馬圍攻了這頭猛獸足足一個時辰之久;而先前陪同在完顏璟身邊、說錯話被其吼出「滾」的軒轅九燁,只不過是順帶著掃了個尾撿了個漏而已。說來慚愧,如果他軒轅九燁參與此戰,指不定還會連累別人……

下令圍困此地和向外報信之後,軒轅九燁滿身是血、步履蹣跚地跟隨著孤夫人一起進入那陰暗寒棺,心里難免憤懣,為何每次林阡入魔,他都在其刀鋒下?天不給活路。適才和他一起應戰的完顏力拔山、常牽念,都不知道怎么樣了……

百轉千回,正待上前去看他們抓住的人質,孤夫人忽然轉頭來對他詭秘一笑:「天驕大人,那是什么?」他循聲回頭,沒看見任何人,一怔,再轉過身,孤夫人已經脫了她披風把棺材里的東西蓋住了一大半。

「……」他這才意識到棺材里的女人原是裸著的……臉不紅心不跳地暗中退後了一步,說:「鳳簫吟,果然在這里。」

孤夫人略通醫術,片刻後說:「火毒約莫除去了十之一二,但脈搏心跳還是探不出。」

「那傳聞中的半絲氣,其實是火毒的?」軒轅九燁明白了,這不是人質,是鬼質,「那么,她作為一個人已經死了,作為一個毒物,還活著。」

「嗯。」孤夫人輕輕放下吟兒,望著這烏發蟬鬢,曾也是明眸善睞,不由得眼角含淚,「見到她這副樣子,總覺得愧對王妃……」

「孤夫人。下去吧。」軒轅九燁冷冷說。

「怎么?」孤夫人一愣。

「必要時,我會斬她首級去換王爺,孤夫人不會忍心看那一幕。」他輕聲驅逐,劍隨時出鞘,割斷她脖頸。

鳳簫吟落到他們手里的第一刻他就知道他贏定了。她於南宋,和王爺於大金,分量對等,足夠交換。之所以是首級而不是整體,是為了對林阡在內的全體盟軍攻心亂心。至於王爺日後會否怪罪,那不在毒蛇軒轅考慮的范疇。

孤夫人知道他不是說笑,收起疼惜,正色說:「不,天驕且隨意。王爺最重要。」一笑,又道,「就是覺得,王爺不至於……」

王爺不至於要靠她換。

作為一個賦閑了快三十年的暗衛,孤夫人非常有信心說出這句話,當今世上,有什么能困得住王爺?

什么能困得住王爺?

什么?怕什么來什么。

完顏永璉委實難以理解,旋淵陣里的雲到底把和尚卷哪兒去了,又是為什么最後一陣黑旋風把林阡給吹了進來。

總而言之龍掛驟停、他持劍飄降在地的一剎,沒看見和尚那熟悉俊逸的輪廓,反倒見到林阡一身是血地直起身……

這算無遺策也算不出的突兀「獨處」,壓根沒有主帥談判的心平氣和,也不可能具備翁婿對弈的以禮相待,而直接就是死敵相見的分外眼紅……怎么回事,林阡又入魔了?抬手就拔刀噴霜濺雪,其精神狀態明顯紊亂。

「納命來!」霹靂掣電,光陰喑啞,才一落地就陷入白熱廝殺,和那個暴戾嗜血的淵聲有什么區別?真可惜,這個名叫林阡的男子,完顏永璉既覺得他像自己,又認為他是個務必由自己根除的戰鬼……

「不得消停。」還沒能為民除害剿滅淵聲,這般又來了一個新的。飲恨刀,果真是妖邪——

然而我手中這把冥滅劍,就是要滅盡你們這幫妖魔鬼怪……完顏永璉淡靜一笑,從容迎戰,內力渾厚剛勁,劍勢沉穩嚴謹,磅礴意境精簡呈現,強大氣勢撲面奔涌。

即便是面對著一個輕微入魔的林阡,他完顏永璉還是有著這份泰然和篤定,作為主宰者隨風潛入夜地把控住了此戰節奏,引得林阡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得不往正常方向去。

一燭對一墨,水天與松風;時而見字跡埋山河,時而見暴雪淹卷軸;同樣大氣渾然,同樣睥睨天下,劍主更為疏闊,明心見性,刀主更為豪放,氣凌霄漢。

可惜這奔鯨遇鯤鵬未能支撐過三十回合,林阡還是沒能控制住那突如其來的狀態激化……

沒錯,控制,「他在控制……」完顏永璉自身難保卻心念一動,清楚地看見前一刻林阡是在控制的,和淵聲並不完全一樣,是的這幾個月林阡由於不停參悟、反復磨練,一日千里越來越強,強得足以逼近他完顏永璉,但是在每一場實戰里,林阡只要不壓著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入魔邊緣打,就會比過去越來越輕易地入魔,所以說,林阡這幾個月幾乎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壓著打!?完顏永璉難免震撼:否則還會更強……

那是自然。林阡久病成醫,與前些年的一無所知不同,能越來越明顯地感知到那個度、那條界限、那道以人合刀和以刀合人的邊緣大概在哪里……然而感知到是一回事,控制住是另一回事,今時今日的他,自控能力越來越差,稍事放松那自我約束,必會輕易成脫韁野馬,苦於沒有合適的制約之招,反而只有高妙的推動之法。換而言之,招式意境越強,越能幫助他殺人和殺己。

比如「天地為棺槨」,三分入魔的狀態下他一打完直接七分入魔,瞬間連感知都失去了,猙獰地把王爺連人帶劍掀翻在地摁在身下收拾,卻隱隱好像答應過誰不能殺了眼前人、所以沒下殺手而是換了拳頭揮打……

王爺豈可能這般任他犯規肆虐?不緊不慢,構築劍局將這個暫時渾噩的林阡誆騙,甫一化險為夷,迅疾破局反攻,劍境看似是最簡單的空白,實則內涵深遠、氣度恢弘。任憑敵人侵掠如火,他自清閑繪風寫雲,渲染詩情畫意,潑灑層次萬千。

林阡被一股精悍力道反推開來,冥冥中又覺無數劍氣傾盆而下,眼神一厲正待施展「上善若酒」翻壓,忽而聽到一段難聽至極的咒語經文……頭昏腦脹惡心,視線越來越白,驚見岳父在前,陡然昏倒在地……

「和尚,來得實在及時。」完顏永璉來不及感謝和尚,捂住鼻子,那里血如泉涌。

和尚才剛扶起林阡,轉頭看到王爺如此,嚇得差點扔了林阡:「怎么了王爺?!」

「被你徒弟打成這般。」完顏永璉苦笑搖頭,半晌才止住鼻血,「他怎樣了?」

「王爺……」和尚本來想給林阡求情保命,卻發現王爺好像沒有殺林阡的意思,「小徒無礙。」

「適才墨香居里有條捆仙索我叫你拿了,綁了他吧。」那條越掙扎就越緊的繩索,初次見面時慕紅蓮曾綁過燕落秋。完顏永璉好不容易攻克了那里,自然不是白白浪費精力走過的。

「是。」和尚看林阡無力反抗,尷尬地嘆了口氣,動手,「徒弟,對不住啊。師父和王爺以二敵一,終究是勝之不武,可也是沒有辦法……阿彌陀佛。」

將林阡捆縛之後,便算是人質反抓,棗林外戰勢如果堪憂應該會逆轉?和尚想,傻徒弟,挖坑給王爺,自己跳進來……

然而和尚想不通,都不需要自己開導,王爺這么快就看開了?不是一直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嗎……「王爺,您不殺他了?」

「舍不得。」無論難得一遇的對手也好、和自己處世相似的人也罷,或是適才林阡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卻沒殺、他理應對對方以德報恩……哪種原因他都舍不得殺林阡,何況林阡……還是他的小牛犢寧死也不肯斷絕關系的人……

「唉,貧僧真是沒想到,兩位施主不僅相像,而且『是留是離,一線兩念』,竟還是因為同一個人。」和尚認真地說。王爺其實也入過魔吧,雖然幾十年來修身養性,雷霆驚變亦巋然不動,與過往一切都一別兩寬……可終究不能辯駁王爺入過。

那時林間雲霧退散,這地帶卻疑幻疑冥,遠處浮雲之下,樓閣櫛比,城池錯落,隱隱泛著幽藍,依稀有清歌裊裊傳、醉氣輕輕襲,儼然天之華都,民眾安居樂業,不知今夕何夕……道旁路標刻有白玉京三字,又是一個風格年代都明顯有別於五岳的地方,王爺輕聲說:「仍是取自太白詩,『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是因為『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才使這黃河邊上,也出了乾達婆城?」和尚沒去過黔西,不知道這是昔年魔都,被老邪後搬到河東來了。

「魔城……」對這景象感到似曾相識的那個人,此刻在王爺和和尚二人身後惺忪爬起。

「徒弟……」「……」他們錯過了殺林阡的最佳戰機,望著眼前這個林阡不知是人是魔。

下一刻林阡立即開始掙扎,如此愚笨,令他們明白,他還帶魔性……

「哼,困住我又如何,你麾下進不來!」好一個囂張的林阡,明知不可為,竟還拼盡力氣把那捆仙索靠到飲恨刀旁嘗試切割,只是一個自旋的力道,都驚駭得林子里落葉紛飛。

和尚憋住笑:「徒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你麾下進得來,卻也必須投鼠忌器。」完顏永璉雲淡風輕說,向來見識超前的他,看到林阡背上的破銅爛鐵正在散發煙氣,猜到那東西很可能對捆仙索有效,是以頃刻出劍、刷一聲先把它打飛。

「王爺,『雀屏之選』,愛惜一些……」陽光照射在三人身上,和尚的光頭亮得反光。

「投鼠忌器?焉知這廢鐵能困我幾時!」林阡果然還是不正常,面容語氣皆充斥憤慨。

不過也並不算完全魔態,至少他回憶起了先前燕落秋解索的方法,在不破壞繩索的前提下,只是幾個手勢動作的訣竅而已……

然而,最後一個動作忘了!怒從中來,大吼一聲,全力以赴。

才剛吼完,那繩索應聲而斷,朝四面八方噴射開去,其中不少碎屑都如暗器利刃直沖完顏永璉,不知道的還以為林阡在爆體的同時突然暗算、狠下殺手……

一驚一乍,繩索驟變萬箭齊發,饒是王爺和和尚那種應變,都只勉強擋下其中四分之三。雖說林阡頃刻追前去阻,還是眼睜睜望著那些本不該是暗器的碎片瘋狂劃過他岳父的肩、劇烈打在他岳父的腿腳,瞬間完顏永璉就倒在地上、全身到處都血流如注……林阡大驚失色,倏然恢復正常,慌忙上前給王爺裹傷。

「王爺……」和尚受傷沒王爺重,早嚇得面如土色,沒能保護好王爺正在自責,回神望見林阡撕扯起王爺衣服,一驚更甚瞠目結舌,「徒弟你做什么?!」

「唉,也不知到底誰擒住誰?」王爺豁達地笑,看出林阡是撕自己衣服給自己裹傷。

「岳父……」林阡難得清醒,臉上通紅一片,「吟兒醒了看見,怕是要怪責我了……」

「那就讓她怪責。」王爺半開玩笑,「不用裹了。」

林阡一慟,真不裹了。

「唉,臭小子你榆木腦子……」和尚趕快俯身來包扎。

「岳父的心里,對她是怎樣評價?」他知道吟兒一定很在意來自父親的看法。

「『雛鳳清於老鳳聲。』」王爺輕聲說罷,林阡心里一熱,卻聽王爺反問,「這是我作為敵人給她的評價。卻不知她作為親人、同道、羈絆,是怎樣的一個人?」

「笑靨如花,肝腸似火。」林阡真摯說道,「感謝岳父岳母,為我帶來這樣好的一個人。」

「不必謝。」王爺黯然,長嘆一聲,「都是命途。」

林阡原是給和尚讓位才走遠幾步的,便在這時看見桃花溪盡頭的方向突然黑煙滾滾,一驚之下,即刻色變:「吟兒……」

「何處?似是燒了起來?」完顏永璉察出端倪。

「寒棺……吟兒她……」林阡忽然胸口劇痛……意外頻繁,今次又沒保護好她!

「我們都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寄希望於各自的麾下……相信眾將定能控制火勢。」完顏永璉比他淡定稍許,卻也明白,這不僅是他沒保護好,更加算得上是他倆的連累了。

「『相信』……?溪清的犧牲,源於紇石烈執中對五岳趕盡殺絕,岳父輸在太自信,林阡卻輸在太相信您。」林阡苦嘆一聲,告訴完顏永璉這一他還不知道的外界戰況。完顏永璉聞知沙溪清戰死、鄭王從此無後,和仆散揆的心情一般無二,並未及時回應林阡。

「王爺走不動,貧僧也不濟……徒弟,你打的,你背他。」和尚看完顏永璉示意自己能走,卻還是執意要林阡背著王爺尋路。

「此戰,天時我占先手略勝一籌,地利,你比我多這個迷宮陣,於是有亡羊補牢和急中生智的條件,人和,我原是用仆散揆來抵消地頭蛇,誰知紇石烈執中那里又出了差錯。」王爺在林阡背上聽完了全部戰勢,也承認他對紇石烈執中控制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