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8章 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872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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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被隴南之役耽誤的一切?

是啊,若無隴南之役,若無靜寧之敗,若無地宮之別,若無他和月兒的相逢、相知、相許……但回想起來若無那些苦心勞骨餓體空身,也會失去與之相伴的太多酣暢淋漓吧。

時至今日他才徹悟,那場戰役他發動得大錯特錯,可當時他只記得他失去了妻女,卻沒想過那樣做他耽誤了無數的知己、袍澤、麾下。

「王爺,您是我們每個人的信仰所系。」大傑,所幸在蹉跎了二十五年後,我還能聽到你的拼死諫言……

早該醒了,早該硬起心腸,接受上天把小牛犢送給林阡的事實。上天殘忍嗎,它卻早在我完顏永璉還未及弱冠之齡、才剛踏上征途的最起始,便賜給我那樣多的忠肝義膽,並肩作戰。當年風華正茂,叱吒武場,熱血封疆,無論如今是生是死,全都是執意相隨、無怨無悔,即便犯錯,哪怕離心,也全都一個個地回來了。

為了他們,這場一觸即發的泰和南征,他說什么都要不遺余力,第一要務,便是徹底忘記他的小牛犢,制止一切可能因她而起的徇私。這要求他在重談隴南之役四字時心平氣和、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想到凌大傑、封寒、孤夫人都已大好,想到和尚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完顏永璉心中一股暖流流過,打定主意,平靜對仆散揆轉述真相:「說起隴南之役,不得不說靜寧之戰。臨喜,我早該料到,和尚找的援兵是龍鏡湖,他應是和尚的結拜兄弟。」

「是他……」仆散揆神色微變,「結拜兄弟?」

「和尚從來都以『施主』、偶爾以官職稱呼他人,卻只有龍鏡湖,和尚多稱他鏡湖。」完顏永璉說這細節,「可惜我還未來得及了解此人,他就離去了……」

「那晚,究竟發生何事?既然搬出了援兵,為何沒救出王妃?」仆散揆難掩關切之意,恨不得他是那個被和尚求援的人。

完顏永璉將和尚的講述全都轉告給仆散揆:「和尚同中天一樣,也是故意攬下的全責,雖口口聲聲『通融』『寬容』,其實他也不怕不被原諒。所以在旋淵陣里,他所求的也只是坦白之後我的『釋懷』。好在我今次有機會說釋懷。」

「果然是結拜兄弟講義氣,和尚知道王爺不熟悉龍鏡湖,他若不頂罪則龍鏡湖必死,所以仗著王爺喜歡攬了全責。」仆散揆面色卻很不好看,「然而他竟不曾想到,他這般維護兄弟、包庇罪犯,王爺這口氣憋在心里發不出?無法排解,才會有後來的隴南之役啊。」

「和尚起先維護的一定是龍鏡湖,但後來龍鏡湖已死,和尚回歸,仍然沉默,說到底,維護的還是中天的聲譽啊。」畢竟,世人一扯到龍鏡湖為何失職,都會聯系到對岳離的猜忌。

「龍鏡湖?已經死了?這般便宜他?」仆散揆怒意難忍,「待我打完這場南征,掘地三尺,也要幫王爺王妃將他翻出來解氣。」

泰和南征,箭在弦上。

駐足回望呂梁磧口這風煙俱凈景象,教完顏永璉想起一句「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不過普天之下,清寧不過這最後幾日了。

「兩道相反詔書下達的間隙,對於林阡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話題回歸天下大勢,仆散揆微笑對王爺說,完顏璟義正言辭地立誓,或許能成為麻痹林阡的煙霧。

「不錯,終究也是為了一勞永逸,為了若干年後真的能天下太平。」王爺說服了自己,無論如何他終是要除去林阡的,哪怕要冒著林阡入魔成淵聲第二的風險,風險和機遇總是並存,想通之際,問仆散揆,「對了,你怎么也來了?」

「我探望完常牽念,不放心你,便跟過來了,不巧聽到胡沙虎這惡鬼說話,真是敗興。」仆散揆笑嘆,「然而我要發動南征,還得好好處理與他的關系,東線戰場,聖上將他也算作了一路。」

「哦?」完顏永璉不是不知道,完顏璟對紇石烈執中極為偏愛。

「東線,聖上同意由我統兵八萬,分三路出擊;中線,由完顏匡領兵兩萬余人;西線,我對聖上說,不太清楚,因地制宜。」仆散揆說了一半的戰略,另一半明擺著交給王爺來補充。

「西線,可出五路兵馬,約四萬,分別自陳倉、秦州、臨潭、來遠、鹽川南下。」完顏永璉很快便作出了計算,「其中三萬對吳曦,一萬對他那個沒用的上級程松,足矣。」

「哈哈,說起這個『程慫』,名副其實的慫,名為正宣撫使,卻處處被吳副使欺負,莫說禮儀庭參,吳曦連他面都懶得見,還公然抽調他的衛隊,程慫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唉,於是只能到陳倉遠遠躲著吳曦,結果在陳倉也連連敗仗,唯有活在厲風行、楊致誠等人的庇護之下。」仆散揆笑著給程松起綽號。

「本就是靠諂媚韓侂胄得來的官職,能有什么真才實能?」王爺自有戰狼告訴他南宋官場日常,笑,「這吳曦也是欺軟怕硬到極致,這邊對程松視若不見,另一廂,莫說對林阡了,對寒澤葉都唯唯諾諾。」

「王爺在西線其余的兵馬,勢必要嚴防寒澤葉他們了。」仆散揆點頭。

「即日起我便要回西線,希望中線沒有後顧之憂。」王爺忍不住關心,「那常牽念,可有對你流露過什么?」

仆散揆搖了搖頭:「王爺,不急。他是個可用之才,不過,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忠臣。」探望常牽念之所以靠仆散揆出馬,是為了不讓常牽念難做人。謠言四起,王爺自然不能直接接觸清醒後的他。

「意料之內。」完顏永璉救他的命,多半是因惜他的才,卻不能說沒私心,「我雖對他有期望,但人各有志、不能勉強,總不至於拿滴水之恩去要挾著他涌泉以報。」

「王爺著實很壞,存心把常牽念架在火上烤。常牽念雖活了下來,卻困窘得很、難做人,還不如死了。」仆散揆學著紇石烈執中的語氣。

「仆散揆,你就繼續不正經。」王爺一笑,拍著他背,「也罷,過陣子,教完顏匡找個機會稟明聖上,『南征需要進一步深入,可抽調部分河東軍相助』。河東此地,林匪要助五岳重整旗鼓,暫時應以抵御為主,掀不起什么風浪,莫教黑虎軍閑得久了,自己醞釀起內亂來。」

「王爺想得周到。」仆散揆心中妥帖,「如此,不止西線,中線也安妥了,東線就包在我身上。」

「臨喜,小心林阡。接踵而至的這一戰,他很可能更看重你。」王爺提醒,林阡知情後更有可能去東線應戰。

「更好。他顧不上吳曦了。」仆散揆巴不得林阡跟他去。

巴不得林阡跟他去的老年人,真不止仆散揆一個。

還有個叫燕平生的,河東難得清靜下來,總是見縫插針地把林阡叫走切磋,不分場合,有時都不顧鳳簫吟和他女兒在側。

「落落,何時才能健步如飛呢?」吟兒比燕平生還著急,挽住燕落秋的臂幫她行走,實在擔憂這雙漂亮的長腿日後因為自己的關系再也不能跳舞,這當兒知道是趙西風強制她跪地時力道太大的關系,氣得直接罵起他來:「這個不知輕重的趙西風,原本落落都快好了!胡鬧!」

「唉,落秋如此,我也是難辭其咎……」林阡嘆息此生作孽太多,辜負了不止一個好女子。

吟兒還沒來得及琢磨出他對燕落秋又換了個稱謂,燕落秋已嫣然一笑、蹬鼻子上臉:「沒關系,且不說只是一時,就算長久如此,亦不影響閨房之樂。」

「……」林阡當即愕然,陣前不是說只是麾下了嗎?不是接受了我的拒絕嗎?又耍我?還好傻吟兒沒笨拙地以退為進!

燕落秋好像能讀出他的心思來,狡黠一笑,美艷動人:「麾下,用另一個語氣說出來,可以理解成其它的意思啊。」

吟兒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漲紅了臉,關鍵是,吟兒居然能理解那個其它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林阡還沒會過意來,燕落秋便忽然不再蹣跚,一個箭步掠到他的身前,在任何人都沒意識到的一剎,親在了林阡毫無防御的另一邊臉頰,真的是一點都不客氣地以進為進:「兩邊都有,才不突兀……」秋波一轉,攝人心魂。

「燕落秋你……」林阡本想罵她冥頑不靈,但覺得他愧疚;想吼句成何體統,但覺得他不配;總之這里不能再待,趕緊挽住燕平生走他這個台階:「罷了燕宗主,我隨您練刀去……」

「早該如此!」燕平生有了刀法就忘了女兒,非但不助攻,還盡扯後腿。

「吟兒,這可不怨我,誰教你只親一邊?擺明了給機會我。」燕落秋又一次公然挑釁,如斯美貌,燦若桃花。

吟兒攥緊拳:果不其然,才剛放下心,就知道事情還沒完!落落這是存心要顛覆林阡說的那兩個原因啊!一生氣,對落落的感恩就收回去了一點:「還是那句話,你打得過我,才給你過門!不過……」她看得出燕落秋腿傷不假,適才一定全力以赴了,所以語氣再次一柔,「不過你得先把傷養好了,莫教旁人以為我欺負你……」

燕落秋笑著上前來,忽然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臉:「一點都不凶,這可怎么好?看來我不僅能做二主母,更可當大主母了。」

「你……」吟兒被氣得沒話講,對她的感恩之情驟然就跑得精光。

話說這一天功夫林阡被燕平生拐走數次,卻不僅僅是幫燕平生精煉「萬雲斗法」,也從燕平生那里學到不少「天地人」的仁慈心法,真可謂三人行則必有我師也。

有時候一恍惚,都不知道眼前的還是不是燕平生、自己是不是在聽林楚江授業或者程凌霄論道或者和尚念經,什么「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什么「寬厚者如春風煦育,萬物遭之而生,嚴酷者如朔雪陰凝,萬物遭之而死」,類似這樣的句子,和自己飲恨刀的心法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篇,和那些凈化自己的慈悲佛法也好像殊途同歸。世間萬物同根同源,如林阡那樣的悟性,倒是也可以一通百順。

是了,唯有秉著一顆仁慈之心,方能得生生不息之意。

回寒棺的路上他邊走邊想,差點還妙手偶得了一招克制入魔的妙法,但是靈光一現又沒留得住……唉,最近是什么老年人記性!

「主公。」「嗯。」一路上他委實遇到不少兵將,雖然是大晚上的,他也刻意躲著,和先前旁人躲著他完全相反,遮遮掩掩,自是因為臉上那兩道一深一淺的印子,真造孽……

「要不,你跟軍師借個面紗戴著得了?」夜深,吟兒一直在寒棺外等他回來,他真回來了反而賭氣不睬他,笑著先進寒棺去了。在淵聲的葯方指引下,吟兒神奇地恢復極快,闌珊說,這應該是她鳩占鵲巢的最後一日,接下來就能試著走下山。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正待進寒棺去,便看見輕舟來找,似乎也聽見了這句,只是微笑站在幾步之外,清幽秀麗,宛若神女:「主公。」

「輕舟,面紗的事……」他看著這道嫻靜溫柔的身影,一時間愧疚萬分,與燕落秋的總是表白、不停被拒不一樣,柏輕舟從未說起過暗戀、奈何不慎被戳穿心事,無論怎樣他都傷害了她,總不至於一直當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那與婚約有關,然而……」

「不知者不罪。」輕舟一怔,自然不怪他,認真回應說,「緣定三生然而相見恨晚,主仆相宜便也甘之如飴。」

「輕舟,待天下真的太平了,我會給你找一個好歸宿……」他鄭重承諾。

「主公,也覺得這天下其實沒有太平?」輕舟對歸宿不置可否,而是說起她來找他的緣由。

「我是覺得,居安思危。雖然談判已成,也該做足被對方背盟的准備……」他一愣,「怎么?」

「天象有異,近期必有大戰發生。」輕舟提醒,「主公……變數恐怕是仆散揆。」

「完顏璟發毒誓時,的確是他神態最為不甘。」林阡一經提醒立馬想了起來,「看來是要提醒轉魄滅魂多方關注金軍,尤其是留意仆散揆的一舉一動。」

「哦對了,主公,『滅魂』換了人……」輕舟急忙告知他這一變動。

「出什么事了?」林阡大驚,尚且以為滅魂殉國。

「過去一直都是轉魄在對主公說『正在被控弦庄調查』,誰料得此番戰斗,滅魂第一次開口說,他也正在被控弦庄調查。」輕舟說起這尷尬之事,「但滅魂說他……是作為轉魄的嫌疑人在被盯著。」

「怎會如此……」林阡一愣,沒想到滅魂會蹚進轉魄的渾水。素來為了安全起見,兩脈的交集都是越少越好的,更何況是兩個最高統帥?

「控弦庄調查之際,轉魄滅魂二人,各自為了自保,應該與對方互指過,只怕還不止一次。實在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輕舟面露難色,「主公,海上升明月為何安排得如此秘密?互相不知道身份也便罷了,主公這里竟也不知嗎?知道的話,還能事先調控。」

「我只知各大細作的本來面目,不知他們在金軍姓甚名誰。」林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主公這里都不留任何底,一是怕萬一主公都被抓了,二是怕主公代入私人感情真打起來放不開手、出現了區別對待反而暴露了他們……」除非他需要去確定身份,否則,除了他親自安插的楚風雪和莫非,旁人,他至多只知道個大致范圍。

「如此……真是有得有失啊。」輕舟嘆了口氣。

確實有得有失,川東之戰時期,就出現過落遠空中途被大嘴張頂替竟無人發現的事。然而權衡再三,當時的落遠空、徐轅、林阡仍然延續舊策,畢竟只要留了底,真正戰斗激烈時就不止林阡一個人知道,近至樊井、柏輕舟,遠至孫寄嘯、寒澤葉,多一個人都多一分暴露危險。

「前日戰事緊迫,我與樊大夫做主,教滅魂不再任舊職,而是轉為轉魄的第三級下線,如此,既不算埋沒了滅魂的才干,也不會因為他卷入轉魄事件而牽累滅魂整整一脈……」輕舟說,「新的滅魂,暫且由其第三級下線接替,吃一塹長一智,確定那人不在高層才提拔上來。」

「只能如此了。」林阡點頭,也覺納悶,「轉魄、舊滅魂,都挺厲害啊,竟都在陝北軍的高層?」一般而言,細作地位越高,在金軍任職越不惹眼,誰料,同時出現過兩個反其道而行之的王牌。

柏輕舟理解地說:「他二人,怕是手上都沾了不少宋軍的血才爬到那位置的,因為他們不爬,便會有旁人爬,不如由他們上,可一不小心,便爬過高了……」

「一不小心,便爬過高了。」

掩日,轉魄,滅魂,這一期的八大王牌,風格真是一脈相承。

莫非豈止在高層,都快爬成皇親國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