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2章 窮盡一身技,逃不出命局(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230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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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靖山之戰,宋軍大獲全勝,金軍倉皇而逃。若非齊良臣拼死救護,司馬隆殿後大軍從兵到將全體覆沒。

然而也正因為齊良臣擅離職守,害得那小豫王撤退時一度遇險、被亂軍沖散將近一日下落不明。所幸段亦心不曾放棄,終於在翌日清晨將蓬頭垢面的他尋回。甫一回到金營將小豫王安頓,段亦心無暇對齊良臣問罪,便行色匆匆進了郢王帥帳……

郢王自然也為連累小豫王感到自責,主要是他沒想到不到半日會有兩道相反詔書,他原本都已經在策劃這三年要如何一步步蠶食曹王在隴陝的基業了,誰料到河東那幫官將從休兵到背盟變臉這樣快這樣教人猝不及防?

是仆散揆、完顏匡還是完顏永璉?如此好戰!郢王滿心都在想,「聖上臉面往哪擱啊」,甚至都忘了去遺憾:若非「鵷雛」被孫寄嘯及時處置,控弦庄的情報不可能慢於海上升明月,寒澤葉早了他整整半夜居然真的師出有名,而他都沒來得及應變更何況增援……

當然,「鵷雛」及其下線早就暴露了,這和「掩日」在金營的觀察和付出息息相關。寒澤葉一邊把宋恆又降兩級給一眾武將刷幾天馬,一邊沒忘記向眾人褒獎這個「掩日」,稱他當之無愧是天靖山此戰的第一功臣。

莫非不敢放松,卻也心情極好,難得一次一大早就出營閑逛,想著明天便是雨祈生日,不妨給她去找些禮物?

「整整一天了都沒來擾我,應是在琢磨著怎么慶祝吧。」莫非一輕松,發自肺腑笑起來,想著那丫頭名為慶祝生日,實際一定是變著花樣給他找樂子。

然而他在鄰近的集鎮上轉了一圈,實在不知道該給她買什么回來,最終只尋到一串糖稀,帶回時都快黏到衣上。他裝模作樣地勉強翻身下馬,侍衛們便笑著上來跟他打招呼:「喲,小黃啊,給公主帶了什么好東西?」「腿好了嗎就騎馬?」

「沒什么,沒什么……好了,好了……」他訕笑,真不喜歡小黃這稱謂,叫的人還越來越多。

「不該叫小黃了,得叫駙馬才是!駙馬對公主真是上心……」小侍衛好奇來看,卻發現他手上只是糖稀。

「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他也覺得寒磣,想著要不要換禮物。

「哈哈,駙馬送什么公主都會說好的。」老侍衛樂呵著拍他的肩膀。

「公主可在嗎?一天沒見了。」莫非問。

「嘖嘖嘖,是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中年侍衛笑著調侃,「駙馬前日摔下馬,一瘸一拐走不了,公主看見心疼,說幫你找葯去了。」

「還沒回來?幾時走的?」他一愣,去哪里找葯?忽然之間,竟心生不祥預感。

「小黃!」背後響起雨祈貼身侍衛的聲音,慌亂倉促無以復加,如暗中一箭直穿他心,措手不及晴天霹靂,「公主她,她……」

「你說什么?」同一時間帥帳之中,郢王那連累了小豫王的愧疚之色,在聽見段亦心說完戰況的一瞬轉成死白。

為何會如此!為何會有這般的可能!莫非雙腳灌鉛卻氣急敗壞地直往郢王帥帳奔,雨祈她,去了天靖山,找小豫王求葯?!

「王弟,你不是說你的跌打葯最名貴么,是真的好得快?本公主要了!」「好弟弟,姐姐求你了……」他甚至能夠想像出雨祈對小豫王說話那種軟硬兼施的態度,可是他萬萬不要這些想象的畫面是真的!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錯了!

你這傻姑娘,你求什么葯,我那傷,根本是裝的啊!是為了擺脫你的糾纏、甩開你方便行事,故意裝的腿不能行……心亂如麻,心驚膽戰,心根本就快蹦出了嗓子眼……

「明哲!」郢王剛好從帥帳里出來,臉上憤怒遠不及驚恐,「隨我一起去找,雨祈她,一定還活著!」那時的郢王,只是個驚惶的父親,和一個被心腹苦苦欺騙的受害者。

天靖山一帶,那時早已是宋軍管轄,郢王府卻出動了幸存的幾乎所有高手,包括莫非在內,深入潛行,直到日暮,才在那深山之內、死屍之中找到雨祈,但那時她早已人事不知、身邊也血流一地。

「雨祈!」郢王當時就如被抽了魂一般,悲痛欲絕抱起血泊中的女兒,「軍醫!軍醫,來救她!」

而莫非呆呆地站立原地,不敢上前看她死活,眼前發黑兩耳轟鳴,萬料不到,攻城拔寨卻害了一個不相干的無辜……不,她怎么是不相干了?她是一心一意為了他才到這天靖山來的!他為什么要裝瘸?為了欺騙、計算、謀害她父王!

雨祈並沒有受什么刀傷劍傷,只不過好像是從哪里摔落,所以手臂受了些皮肉擦傷,然而那對任何人都不算重傷的傷,對她來說卻是致命的。郢王府眾所周知,雨祈比正常人難結痂,通常都要包扎很久才止住血。可當時戰火紛飛她和所有隨身帶葯的侍衛都失散,她於是只能無能為力望著自己的血越流越多,她煎熬了多久,是怎樣心情,誰知道……

「明哲……」「黃侍衛!」莫非眼眶干澀,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應該沉浸在宋軍勝利的喜悅里,明明身上也沒有病沒有傷,卻在那時呼吸艱難思路堵塞喉嚨一甜,緊接著就口吐鮮血不能自控地一頭栽倒在地。

「來人,撿回來!本公主就要這個葯!」渾噩中,仿佛又回到那個她爬牆摔落的牢獄邊上,那是上天對她的提示告訴她小豫王手里有好葯,那卻是上天對他的警告告訴他她最後會被指引到小豫王的那條死路。可是就和她爬牆是被他慫恿的一樣,那條小豫王的死路是他給她鋪就的!

這場天靖山之戰,是他握著郢王的手下了全局,是他知道小豫王想上前線所以順水推舟,便連和寒澤葉的關於全殲路線的情報,都是他誆騙雨祈一起畫出來的,當時的他只是想用她來分擔嫌疑……

中元節他借著雪舞回到金營復仇,動機本來就不善良不純粹,他靠著這張臉吸引雪舞而不得,便開始靠近和利用雨祈。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他一直覺得奇貨可居,既能借她身份之便收集情報,又能盡一切可能地躲她後面用她做盾。因為她的關系,他的細作之路,比任何人都順風順水。

莫非,莫非,你是個細作,你完全把她當棋子,你為什么要為她痛苦?!

可他現在倒在床上頭疼欲裂口干舌燥,只覺得心肺都在不斷地向下塌陷。

因為下完了棋,無處安放?

「本公主願以性命擔保,黃侍衛絕對是清白的!」臟水潑來時,她死死護著他,「明哲……軍醫呢!軍醫!」刀劍席卷後,她第一個抱起他,「豈不知,那個叫莫非的並不是你的緣分,只不過牽引了你和他的相見?我若是你,不會嫁除他以外任何人。」「本公主要選駙馬,對旁人沒興趣,當然只找他咯!」誰說刁蠻任性的就不深情?!

而每一個時間,每一個片段,他回憶時都清楚記得,他在干什么,「雨祈,會吹蘆管嗎,我教你。」「雨祈,我不會騎馬。」」雨祈,敢不敢用吃的東西畫。」他只是個一直在利用、欺騙、害她的細作!所以,注定她從一開始就痴心錯付……

「准駙馬,本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你可有准備什么禮物送?」十天前他聽到這句話時還在糾結如何拒婚,可現在他想跟她說我帶回了你最喜歡吃的糖稀她卻再也看不見、聽不進……

不,不對,莫非,你是細作,你不應有情,更何況是對敵人!?

可那日他暈得昏沉,不僅忘了他是個細作,更加連如兒都一時拋在了腦後,待憶起了自己姓甚名誰、肩負的國仇家恨時,他痛悔這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如兒,如兒,對不起……」

直到睡夢中有一雙溫柔的手將他握住,他才緩過神,艱難坐起,驚喜地發現那是雨祈:「雨祈,你沒事!?」

「如兒?是誰?」她端庄微笑,雖和雨祈相貌相同,舉止投足完全相異。

「雨祈你又騙我。你裝不像。」他高興地笑起來,不知是真是幻,只一把抓緊她的手。

「前日雨祈來找我,說你可能就是他。」她幽嘆一聲,將手縮回去,「雨祈說,如此,你便不一定還是駙馬了。我問她,既然你是莫非,那會否是南宋派來的細作。」

他忽然發現不在夢境,他見到的人也不是雨祈。

「雨祈卻說,你應該是莫非,但一定不是細作,而只是失去了記憶。我說,那就應該放你回去。她說,隴干之戰,有宋軍將罪名推給你,你現下又在金軍真心實意地出力,連你的『如兒』都刀劍相向,若回去了,只怕很難做人,不如現在這樣,什么都不知道、沒有煩惱地生活下去。我說,不應決定你的去留。她說,失憶的人,未必要糾結著找回過去,或許那只是個獲得新生的契機。」雪舞含淚告訴他一切。

他醍醐灌頂,所以,那句「如兒別鬧」雨祈聽見了?原來這幾日她經常帶他出游,是因為站在他不是細作而只是失憶的角度,知道他骨子里仇視金人,所以想要開導他放下仇恨重獲新生?原來他的身份比「鵷雛」暴露地還早,之所以還好好地活著還這樣順利地行事根本是因為那個女子信任他沒有為非作歹……

「可我覺得,她是自私的掩耳盜鈴,你根本就是細作,她明知道你是要回去的。她之所以自欺著給你找到這么多合理的說法,只是因為打心底里舍不得你走,想要綁住你,留住你,多一天是一天。她說再多做再多,都是想讓你對父王的敵意,少一分是一分,將來在戰場上才好留情。」雪舞凄然笑著,「她是怎樣的蚍蜉撼樹,竟要去與你的理想對抗?」

「可是,我不是莫非……」他呼吸一滯,不知這句是為家國說,還是為了雨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