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3章 疆場之臣,但知戮力報國(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101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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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至後日初長,遠在襄陽思洛陽。

「這幾日,江水竟似回到了汛期,一日比一日奔得急。」金宋隔江對峙已數日,趙淳在安營扎寨之余,不忘偵查北岸敵情,是以難免有時要親身冒險。此夜他佇立於冬日寒風之中,面對著腳下的異常急湍若有所思。

昨天清晨,長江中下游一定遭受過什么雷霆之擊,竟還有詭異的大小漩渦一股股往上游推,硬生生演繹出了「門前流水尚能西」的奇壯之景,到現在還余波不止。

「倒也極通人性,知道我軍缺的便是斗志嗎。」趙淳一笑,苦中作樂,准備返程。雖然親信們都不贊成他親自涉險,但他素來認為,受國厚恩,一死何惜?

也正是昨夜,完顏匡對他來信勸降,趙淳當即回信一封:八十年前靖康之變,趙某祖父守備洛陽,抗擊外虜精忠報國,奈何不敵舉家被殺,唯有父親一人九死一生,卻所幸還能有後代傳承。趙某既與你女真不共戴天,便算戰至單槍匹馬,亦要捍我大宋河山!

嚴詞拒絕,堅守的卻不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私仇、更加是整個襄陽城全體軍民關乎家國的立場,即使在士氣最低迷的時候,他們從老到少從強到弱,眼神再微弱、火都沒有熄過。也罷,該走的都已經走了……雖然該來的也始終不曾來。

慨嘆一聲,孤立無援,同朝為官的戰友們大半都非死即撤,求助到哪里哪里都自顧不暇……然而在這個瀕臨絕境關頭,令他感到無比振奮的是上天公平地還給了他另一路戰友——先前他還因為偏見,冷漠過、忽略過、排斥過的草莽匪類。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譬如蒼梧越風、山東彭義斌、隴陝穆子滕、川蜀陳旭,他們卻有一個同樣的記號,抗金聯盟。由於戰斗力強,所到之處民眾盡皆安心,奇也奇在,他們雖然性格迥異,卻一個都不居功自傲,始終以官軍為主,協戰時聽憑調度、勠力同心。

沖這一點趙淳會覺得,先前遭受的一切慘痛,都不過是命運的欲揚先抑罷了。更教他眼前一亮的是孟璞玉,小小年紀竟也勇謀兼備,而且還出身他荊襄官軍。璞玉跟在他身邊學習時正巧聽他蹦出金句,機靈地立刻建議他說,趙公的話精彩極了,我趕緊去傳說給將士們聽!趙淳一愣,打定主意,是了,早該放下正規軍的架子,當眾承認和民兵是一體的,同仇敵愾,與子同袍,那不是低下身段,而是抬高士氣。

待到當真融合了之後,趙淳才發現,「奇也奇在」的任何方面都不奇,因為對方的主帥是性格度量恢弘爽朗的「武林天驕」徐轅。宋軍兵敗之初,江北逃亡的、江南本土的,便算是豪傑之士,也無不在觀望時局、對於是否撤逃舉棋不定,未必都肯留在前線支持趙淳「固守襄陽」;而打著救援旗號逆行而來的所謂俠士也是魚龍混雜……期間,虛懷若谷的徐轅起到了這樣的一個維穩作用,既以天驕之名將所有豪傑安定、整頓、凝聚、約束,又以細作之身將居心叵測的歹人剔出、將真正的有志之士拔擢。如此,無需振臂,八方俠至。

此外,還有兩個介乎廟堂和江湖之間的也在這場保衛戰里舉足輕重,那便是富甲一方的湖南沈門二位公子了,自打宋軍退入襄陽開始,他們作為京湖一帶的商圈龍頭,主動呼吁籌集巨資,招募新勇、購買裝備、打造船艦、囤積糧草……問起可會影響家業,沈千尋答,先是國業,後才是家業,沈延笑,此刻不將錢化作刀槍,等著被刀槍刺進錢倉?後來才知,他二人原也屬於那個神奇的抗金聯盟。

當然了,驚艷和溫暖都是相對的,趙淳怎么對義軍改觀,義軍便怎么對他感激。前些年東征西討只顧著意氣風發,真正舉國交兵了才知道,別說個人英雄主義不管用,便算義軍集體沖鋒陷陣都不夠,先鋒和民眾都一樣必須有後盾。有個像趙淳這樣堅實的後盾在,這場襄陽保衛戰從一開始就至少贏了一半,何況從這趙淳的眼神里明顯看得出他和他們一樣,要贏那另外一半!於是乎,即使初期屢屢戰敗,徐轅的心卻漸漸安妥:很好,這是個同道中人。

十六這晚,徐轅聽聞趙淳去江面巡察卻超出了預期未歸,又聽到不遠處鼓聲大躁,不由得心念一動,立即和越風一同前往尋他。

駕葉扁舟循聲而去,越臨越近燈火通明,原是來回於江面的金軍有人發現了趙淳的小船,立即發起十余艘艦艇追擊,此刻,最近的一只與趙淳不過距離數十步,發話的正是企圖對趙淳勸降的完顏匡:「趙大人,你們漢人的兵法有雲,『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完顏匡委實不願襄陽同棗陽、光化、神馬坡一般,遭到城破、焚毀、民不聊生的下場。而對於趙大人而言,保全你大宋子民與河山的最佳方法,不正是不戰開城、握手言和?趙大人若同意了,便是一件為國為民、符合潮流、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趙淳都不用回答他,凝神冷眼笑看江潮,有那么好幾波潮流正在滾滾向西。

完顏匡見他不允,增加籌碼,繼續說:「我軍之中確實有害群之馬,但聖上已然下詔,告誡各軍不得擄掠焚毀城邑。若占領襄陽,必然秋毫不犯。趙大人,完顏匡是真心誠意,不願如你這般的人才被林匪拖累而無端消耗,畢竟我身後鐵騎席卷江漢你也見到。」

「棗陽、光化,小勝小負,兵家之常,開展至今,你何曾取了我州府?這般言語,只是恐嚇得百姓庄農。你有軍馬,我亦有軍馬,畢大人與你口中林匪,已於下江清河口等處殺北軍甚多,燒子船千百只,想你不知。」趙淳不卑不亢,置身凶險亦義正辭嚴,「況且你先前所勝,不過是以十倍人馬以多勝少,今我城高池深、兵精馬壯、固若金湯,你若仍能勢如破竹,何以想著不戰屈兵?完顏匡,莫光讀兵書,再多讀幾本史:苻堅南下,兵非不多,淝水之敗,可為殷鑒。」

「哈哈哈,宋軍難得出幾個不是膿包的將才,卻一個個都是這般冥頑不靈。我且問你,你趙淳雖知兵法,遠勝郭氏吳氏、鄧友龍、丘崈,然而論及官職,幾個知道?不僅將來會淹沒於青史之中,只怕你拼死立功也會被宋廷問罪。」完顏匡冷笑,「何不棄暗投明,到我大金平步青雲?」

「疆場之臣,但知戮力報國,不為青史留名,無懼是非讒言。」趙淳也回以冷笑,「趙淳不會與郭大人、吳大人、鄧大人、丘大人去比官職之高低,只想與西魏名將韋孝寬比守城之長短,昔年他被二十萬敵軍攻城、堅守五十天不敗,趙某不才,只知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願與韋將軍一決高下!自憑長江之險,無限戰船,以待你來。」

「五十天後?你見不到了。」完顏匡知道難以撼動他心中執念,眼神一惡,當即下令要在這里將他結果。趙淳身邊親兵都沒反應過來,璞玉眼疾手快舍身相護,才使他不至於受傷,自己卻性命之憂。

千鈞一發,徐轅越風逆水而上及時趕到,徐轅瞬即以御風箭與完顏匡正面交射,越風則持撫今鞭從側路橫掃千軍,一瞬長江上箭矢如雨、騰焰飛芒、遮天蔽月,兵陣前戰鼓動盪、船艦慌張,水火風雷與刀槍劍戟縱橫跌宕五光十色。

「徐天驕,越大俠,多謝。」離開陣前久矣,終等到徐、越二人也回到安全之地,趙淳的親兵都還驚魂未定,趙淳已領著璞玉上前,當面向他們感謝。

「趙大人,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徐轅一笑,謙遜地說,適才趙淳的那一席話無時無刻不在保護著他們,他們也是他的襄陽子民,所以他才更教他們驚心動魄。

與越風還受了點輕傷不同,徐轅來去萬軍竟然毫發無損,不禁令趙淳和璞玉都感驚奇,回到南岸,將士們一起圍上前來問長問短,看到他們都無礙皆松了口氣,官軍對清冷的越風還敬畏居多,看徐轅更為親和所以紛紛湊前,沒多久就顯示出他們個個都是他的擁躉:「天驕的御風箭能否教教我?」「據說馮虛刀更厲害……」「怎么,天驕竟還未成家嗎!」「我有個妹妹,今年十五歲,不知……」

這段時間明明很忙,給他說親的人卻偏偏蹊蹺地越來越多,每每婉拒的時候他心里都不知道在想誰,誰?是那個對他拒婚但他覺得有責任照顧的柳聞因呢,還是那個明明海誓山盟最後卻含淚離去的、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紫玉釵的主人,「風月?」不自覺地說出這個名字,險些在人群里失神失禮。

「天驕。」等到他從人群里擠出來,樂得清閑的越風終於走上前。

「趙大人行蹤絕密,不該被透露才是。」他回過神,當即對越風說出困惑。

「但『朱雀』早先已被擊殺,是控弦庄的新人上任?」越風蹙眉。

「襄陽城中,大部分都是我們知根知底。」徐轅搖頭,人少有人少的好。

「今日唯一的變化,是湖南華家拳的兩個徒弟前來襄陽,會否……」越風壓低聲音。

「我將修書一封問華一方。」徐轅鎖眉,昔日玉紫煙因大火毀容、林陌蒙冤被打下大散嶺,所有意外還歷歷在目,源頭都是華府婚宴。早年在雲霧山上,華家這兩個徒弟也曾誣陷過林阡毆打孩童,雖在雲霧山排名中有位置,人品卻不見得多端正。

沒走幾步,陳旭便一臉凝重,朝著此地行色匆匆,軍師從未有過這般不淡定,後面的彭義斌、穆子滕也不該心慌意亂到追不上。

「怎么了?」徐轅甚少見到大家這副「一起失去主心骨」的樣子,前幾天彭義斌倒是和李思溫一樣暴躁過,因為他在襄陽城內見到了那個已然痊愈的段亦心,恨不得將她作為吳越石磊之死的禍首當場處死,但卻被穆子滕和陳旭合力勸住,最終經過徐轅調解,彭義斌才相信段亦心那晚並未出賣石磊行蹤——

其一,當晚段亦心才剛蘇醒,不止一人可以作證,其二,段亦心之所以一起渡江,正是為了報吳越石磊的救命之恩,她在途中救了不少宋民,只為洗去那恩將仇報之罪。徐轅雖然相信了她的誠意,卻不希望她成為第二個楚風月,所以不曾讓她接觸戰斗前線,一則避嫌,二則避免與舊主交鋒,說,段姑娘自認為報完恩就立刻回去吧。誰知道完顏按帶會不會參戰、到時候她往哪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