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3章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186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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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滅魂的最新情報抵達畢再遇案前:「金軍欲以水櫃取勝。」

女真人原本活在馬背,占據黃河流域後逐漸學會水戰,「水櫃」正是一種從宋人手上偷師的水戰器具。師敵長技以制敵,金軍在今年五月的宿州之戰正是用它對郭倬水淹七軍,將其手下宋軍沖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不過,盟主她早年便講過了這個道理:師父在教你的時候保留了以後對付你的一套……

「不必怕。」畢再遇確實用不著軍師,對付水櫃也果然自有妙招,「許俊,茯苓,囑咐下去,趁夜扎草人數千,穿衣戴盔,插上旗幟,羅列成陣,天將亮時鳴鼓佯攻。」

「畢將軍乃是將計就計,誘騙金軍上當放水,害他們滿身的力全都打在棉花上。」楊葉立即會意,再贊同不過了。

天色迷蒙,宋軍忽然鑼鼓喧天,金軍有恃無恐,當即動用水櫃,朝著敢來送死的敵人大開殺戒……

築壩放水,屢試不爽!金軍正自高興,適逢日出之際,忽然發現漂浮在大水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宋軍,而是,一個一個的稻草人……他們的毫無保留,竟對著畢再遇正中下懷,他們的氣凌霄漢,在宋軍眼里不過一場笑話而已……

怎能不大起大落,意氣沮喪……

敵疲我打!便在那時,畢再遇趁機率軍沖殺,一眾金兵顯然目瞪口呆,一則再無水櫃可倚,二則心態受損,三則猝不及防,在畢將軍鐵騎和勁弩的進擊下潰不成軍。

雖然仆散揆深知碰到畢再遇會是硬仗、也早就作好了窮則思變的准備,但身為常勝將軍的紇石烈子仁偏不信邪,又增調數萬金軍圍攻六合,並且親自督兵攻城。金軍受此鼓舞,力量大振,不分晝夜挑釁,與宋戰況激烈。彼時宋軍雖意氣風發、勠力同心,但每每一場攻防戰下來都耗箭無數,幾日功夫就山窮水盡……

畢再遇難免煩惱,前來向軍師求策:「我軍箭矢殆盡。若無弓弩之利,便無法遠距殲擊金兵,而近戰肉搏無異以卵擊石,無論如何也戰勝不了數十倍金兵。」

「既然缺箭……」楊葉素來聰明,「何不因『箭』於敵?」

聽過因糧於敵,到沒聽過因箭……

畢再遇卻一聽就眼前一亮:「妙計。」當即命人給草人身上穿衣服、頭上戴盔甲、打著青蓋在城牆上招搖來回,前來攻城的金軍遠遠望見都以為「那是宋軍主將」,因此爭相往著青蓋射箭「射死他的有賞!」強弓勁矢,疾如暴雨,射在草人上的箭爭如刺蝟般密集,宋軍甫一撤去青蓋便迎來了大豐收,拔取使用多達一二十萬支,六合防御力頓時大增。

「將軍可利用金軍對您『虛實難測』的評價和『聞風喪膽』的習慣,開始下一步的『敵戰我退,敵退我戰』。」楊葉繼續獻策。畢再遇采納其建議,一旦金軍受挫撤圍,便親率騎兵到陣前挑戰,待金軍大隊人馬出來迎戰,畢再遇便像第一戰那般且戰且退,金軍怕重蹈上回被伏擊的覆轍,瞻前顧後,止步不前,每當那時,畢再遇又再率眾返身殺去……楊葉遠遠在高處看,痛快不已:金軍棄甲曳兵而走的模樣,實在表現得太不像侵略者了……若在淮陰就這般打,該多好……

時過境遷,望著眼前鮮明蕭條的冬和隱約在後蓬勃的春,楊葉既慨嘆黛藍的犧牲,也欣慰茯苓的成長,更慶幸自己的醒悟。

不日,紇石烈子仁又向楚州、廬州、和州等地到處借兵,再一次以精兵強將把六合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金兵扎營三十里包圍孤城的危局下,畢再遇卻是氣定神閑、苦中作樂:「甚好,駿馳、田琳、周虎的壓力都減輕了。」然而,宋軍卻普遍不像他這般擁有極強的抗壓能力。於此,畢將軍又一次顯示出了他卓絕的安定軍心本事——

「城中樂手幾多?全部集中起來,在臨近城門之處鼓吹演奏。」畢再遇一聲令下,許俊便聚集了城中所有樂手,管弦之聲一時不絕於耳。

宋軍聽到熟悉的音律,情緒輕松,人心穩定;城外金兵卻覺莫名奇妙,「宋軍在搞什么名堂?」「很閑?」聞知金兵錯愕、懈怠,畢再遇立即派慕容山庄中人作為奇兵攻襲,圍城金軍數度被擾日夜不得安寧,又逐漸表現得跟受害者一樣……

楊葉聰明過人、善出奇謀、敢用險兵,卻不像畢再遇這般熟知戰場、擅長攻心、臨陣應變,搭檔不過數日,楊葉贊嘆連連:姜還是老的辣。

幾仗下來,等閑金軍苦不堪言,主帥紇石烈子仁更是精神錯亂兀自跳腳:「東方文修你打的什么!」「曼陀羅的傷就這么難恢復?」「紇石烈桓端和龍鏡湖為什么不能給我調過來!」「該死的林陌從不參戰!那他老母和他書童呢!總可以!?」「東方文修你們不是很熟?去勸啊,不勸也拉過來!笨!」罵完之後手腳不協調,差點沒當著全體副將的面直接朝柱子上撞。

「子仁,既然六合這般難打,不妨從小路繞道,改奪真州、揚州。」仆散揆雖在病中,看得比他清晰,和州很硬,六合更硬,必須再次重新找軟柿子,偌大一個南宋,仆散揆不相信一只都沒有,「莫硬拼,心平氣和,看真州、揚州破綻。」

頂頭上司都發話了,紇石烈子仁哪能不認輸,遂靜下心來為東線金軍的前途認真打算……可細細一算,真州揚州的難度也不小:「真州有數萬宋軍在保衛河橋,其中義軍主帥是潺絲劍楊宋賢,硬茬;若我軍攻擊彼處,揚州必掎角之勢,彼處義軍主帥是紫電清霜劍葉文暄,難上加難。」

「真州宋軍防的是正面打擊,我軍不妨以奇兵尋淺處渡河、潛行到宋兵背後突然襲擊。措手不及的兩面夾攻,楊宋賢再如何以一敵千,也未必控得住宋軍本身的陣腳大亂。」仆散揆繼續隔空指教,「揚州,掎角之勢不假,但你看看宋廷守揚州的是誰?」

「郭倪……」紇石烈子仁一愣,宿州之戰歷歷在目,從那時起,郭氏軍閥就一直在撤、在逃、在被宋廷處分……郭倪雖然自比孔明眼高於頂、可能比他那個自亂陣腳的弟弟郭倬要好一些,但就目前金軍掌握的經驗來看,也「不過爾爾」。

「我軍閃電打擊、真州宋軍慘敗,達到這兩個條件,郭倪他未必敢援。」紇石烈子仁思路倏然清晰,不需要仆散揆再進一步挑明了,當即下令,「東方文修,你來我帳中!」

出謀劃策、付諸行動、雷厲風行,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仆散揆勾勒的宏偉藍圖便被紇石烈子仁全部以實景呈現——

閃電打擊,故而連滅魂都不曾及時窺探到這一情報;

宋軍慘敗,敗得慘烈也便罷了,紇石烈子仁為了解氣同時也是為嚇唬郭倪,下令要東方文修直接暴戾地就地「斬兩萬余人」!

陰霾了數日打哪哪都久攻不下的金軍,總算在真州打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漂亮仗,身處揚州的郭倪雖然第一時間遣人去救,但途中聞知真州慘狀、部下喧嘩竟不戰而潰!郭倪比紇石烈子仁想象中還要不堪,聞訊居然直接棄揚州而逃,若非楊宋賢與葉文暄合兵,南宋將會直接從這個破綻拉開國破家亡的序幕——

若非楊、葉二人一個是韓侂胄偏愛一個是葉適親侄、並以各自的人格魅力吸引和聚集了不少官軍回真揚各地死守,仆散揆與紇石烈子仁豈止「麾軍進駐瓦梁河,控制真、揚諸路要沖」這般簡單?早就渡過長江撞府穿州直抵京都了!

饒是如此,仆散揆沿江上下布陣,已使得江南地區大震。

作為真州之戰金軍的最大功臣,東方文修顯然受到了紇石烈子仁的不吝誇贊,自覺實現了父志和自我的他,回到房中掩起門來,得意之際其實不無心事,時至今日卻已沒幾個親近的人好商量。

點燈照亮,一隅暗處被縛的,正是多年前他還在建康府當一個佣人「阿財」的時候,就對他青眼有加、不惜展開熱烈追求的官家小姐賀思遠,這些年來,他倆明明余情未了卻總是隔著戰場遙遙相望……難以向她訴說這些年他有多不容易或者他有多想讓她看到他後來擁有的一切,直到這場真州之戰,他總算可以把身為敵軍主將的她俘虜到他身旁,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安安穩穩地對她訴衷腸。

「思遠。」他高興,他感慨萬千,他迫不及待抽去她口中布條,只記得盡可能顯露自己的今非昔比,卻忽略了她臉上斑斑血跡和條條黑印,「你知道嗎,川宇和崇力,也來了淮西……」看見她臉色微變,他笑著繼續強調,「崇力他,這幾日就在我帳下,川宇他,也快了,哈哈,都是故人啊。」

她愕然、驚恐地聽了一句又一句,確定她聽的一個字都沒有錯,如何相信,怎么接受,卻早該想通!眼前人相貌堂堂的確就是九年前的那一個,可是稱謂變了,神態變了,語氣變了,什么都變了,他已經走了九年了,只有她死死賴在原地不肯動,直到此刻的重逢將她硬生生抽出了江湖置入沙場,雙眸一黯:「你,你,早就忘了本了。」

他沒想到她不僅不為他現在的榮光高興,反而愀然含淚說出這樣的一句,臉色一變,咧嘴強笑:「呵呵,何謂『本』?我在建康過的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嗎!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看人臉色、豬狗不如!比不得他們那群錦衣玉食!」他說的是欺負他的秦二少、秦三少、一家又一家的少爺、還有他母親病重時看他窮酸連門都不肯開的葯店主人,那些,不過是欺負他的人里的滄海一粟。誰說屠殺真州是紇石烈子仁打不下六合的解氣啊,那根本是東方文修逆襲了前半生的泄憤,那不是服從軍令而是自發!

「你的父親追名逐利降金,母親她卻不願同流合污,我初聽時不以為意,後來才知那就是我倆。」賀思遠制止了眼中淚水,憂傷回憶著前些年去世的他的母親,「她臨終前等不到你,只能由我侍奉在側……」

「我曾派人接她、勸她,她卻和父親說的一樣死腦筋……」東方文修面色冰冷。

「她抓著我的手問,男人們心心念念要功名,為何偏偏最後是女人在守著根。」賀思遠哀嘆,「你父親寧死都不肯回頭,我早該懂,你和他是一樣的人,你不會再回頭,也不覺得那是錯。」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江湖俠者,沒必要像誰那樣堅持抗金恢復中原,哼,說得再好聽都是胡扯,金軍鐵騎下他們就如螻蟻一般。」東方文修冷笑一聲,「你沒見到嗎,兩萬人,在我刀下斷命如割草!」

「可你本來也不是東方文修啊,你原先只是堂兄的近侍、伴讀的書童……」她強忍心悸,追憶。

「別再說!」他不悅,不肯被人提及過往。

「都是我,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該那樣只顧自己感受、一味瘋狂主動地追求你,無形之中給你造成了求取功名、門當戶對的壓力,這才把你推向了親生父親那里……」悔教夫婿覓封侯!那一出令誰都驚嘆的「凰求鳳」,只不過讓愛情變成負擔罷了!

「那又怎樣?那不是很好嗎!找到父親我才過上了人的生活,我現在這樣很好不是嗎!我是紇石烈子仁反敗為勝的關鍵,是金軍南征在東線的第一功臣!思遠,我需要你知道這一切,我,東方文修,摸打滾爬了這么多年終於成功了,比付家少爺還要雪恥得徹底,比建康每個少爺都活得揚眉吐氣,我要將對不起我的那些建康人一個接一個地踩在腳下,逼迫他們跪在我面前磕一千一萬個響頭求饒,接下來我便會帶騎兵殺進建康城中去,你在我身邊看著,你嫁給我,思遠,我要讓他們看見,最後娶到你的人是我……」他笑望著這個年少時就想娶的女人他情難自禁,一邊給她解除繩縛,一邊找干凈衣衫要給她換上。

「你,瘋了……」思遠察覺自己還有氣力,掙扎著想開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