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7章 會寧地宮,二次弒母(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880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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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暮煙公主移步舊居,或救曹王於危難,或與他見最後一面。」吟兒之所以毫不猶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為父親的死忠不可能拿父親的性命開玩笑。

舊居是哪里,不用問也知道,是父親和母親相戀相許的地方,是父親和長大後的她初次見面的地方,也是襁褓里的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以及她出生的地方——會寧,地宮。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葯」也應該是真的,她在父親近身不是沒有熟悉的奴仆,去的路上便問過他們具體情況,據說父親這幾天不省人事總是胡言亂語:「日月相追周旋,萬里倏忽幾年,人皆冉冉西遷,盛時一往不還,慷慨乖念凄然……」

她了解,幾位兄嫂的死傷對父親的打擊太大,外加全部政敵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將他推倒的重壓,疊在她在環慶婚宴寧死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的創傷上……數病齊發,來勢洶洶,怎可能不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再了解不過,故舉步維艱。

可笑的是,當政敵慌了、倒了、噤聲了,時間也正磨平著兄嫂之死的傷痛,她和林阡卻還在不懈地不停地統帥宋軍圍攻會寧,要讓他的傷口崩裂給他的政敵便宜,還要置他曹王府所保護的家國天下於絕境……身為一個數典忘祖、恬不知恥的不孝女,吟兒這顆心越往地宮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亂。

凌大人對她說的一切都沒有欺騙,唯獨「暮煙公主」的稱呼是假的,早在環慶他便已代父親與她恩斷義絕勢不兩立,他當然有這個資格,畢竟她現在能活著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割肉所賜。

離開林阡以後的這一路上,凌大傑並沒有掩飾對吟兒的憎惡之情:「若非王爺總囈語著你的名字,我不可能無奈之下去找你。可是鳳簫吟,你不配叫『暮煙』,也絕對得不到家國的諒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陳鑄的將軍府花園里尋到機關進地宮,今次卻是和凌大傑、戰狼、軒轅九燁一並從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霧迷離,當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對。無論過去還是如今,她都一樣背父棄國、是面前身後所有人的勁敵。說苦,也真苦……

一瞬之間她不能再忍這苦,怒極拔劍把正在說話的凌大傑逼停在板橋上,險些引得戰狼和軒轅九燁對她雙劍封鎖,然而她何曾懼:「廢話真多!若真不想見到今天這一幕,當初為何不練好武功保護妥我娘親,非得害得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窩自然狼性,你們還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傑瞬然就沒話好講,一腔憤恨差點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傑沒話講,戰狼也都被她的理說得咋舌,好在軒轅九燁不用對二十五年前的她負責,只是見怪不怪若有若無地睨了她一眼。

難以想象,她從適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轉瞬:「不過也不能全怪凌大人?畢竟再怎么武功高強,也敵不了暗處宵小的算計……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諒我,總之我原諒你啦。」

「鳳簫吟……」凌大傑不知怎地,只兩句功夫就不那么厭惡她,「歪理邪說總是能把事情糊弄過去,說得我好像真的對不起你似的?」趕緊搖頭否決,一臉沉痛地自我提示,「徒禪勇、尹若儒、薛晏、風流、鏡湖……曹王府萬千精銳,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殺,你不是我們的小牛犢,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魔鬼!」

還沒等他罵完,吟兒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煙,不客氣地就像這里是她家一樣。

「慢著……」軒轅九燁忽然意識到,橋頭的機關有箭……

好在鳳簫吟來過,話音未落,劍出血光四溢,雙箭斷作四截。刷一聲流暢無匹,他三人一時看呆。凌大傑想,這丫頭,竟到我之上,軒轅九燁想,這速力,可戰高風雷,戰狼想,我猜得沒錯,她還能提升。

「少啰嗦了,父親在哪里?」她回眸的一個間隙,竟渾然帶著林阡的懾服感,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夫妻的神似?

「你……隨我來。」軒轅九燁克制著內心的震驚和不安,當先帶她往地下園林的楹聯群中走,從「何陋之有」一路穿行過去,直到那寫著「坐石可品泉,憑欄能賞花」的小園才停步——

遠眺深藍,近觀發翠,微風一拂,酴醾輕舞,是了,就是這里,她太熟悉,詩情畫意卻遍布陣法,小小的園子里貫徹著母親的性情和作風。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藏著更深一層的父母棲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歷險時還看到了父母沒下完的棋、沒用上的墨、沒彈盡的《戰八方》……

然而,這里和地下河中「調素琴,閱金經」的生活不同,前後左右每間屋舍的內部構造都簡陋而重復——推開門去,只有單調的一桌、兩凳、一紡車,再配上個陳舊的碗櫥,男耕女織到近乎原始,返璞歸真得似極了父親的劍法……

「……」她以為父親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么也該躺在榻上,誰知他竟睡卧在紡車邊、人事不知地喃喃念著,「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爹!」她一見這景象便驚慌失措,匆忙撲上前將他抱起在懷,只是輕輕一觸便覺他身體火熱,分明也是中過火毒體內有所殘留。

「暮煙……」他眼中的光忽然從滅到亮,一恍惚,竟輕易流出一絲這一生幾乎不曾落的淚,虛弱、憔悴、蒼老地哪里像那個叱吒風雲的曹王,但那絲淚水,不是因為難過、痛苦,而是因為憐憫、愛惜,「小冰塊,別怕,父王會醫好你……」

當年母親所中寒毒,雖有外泄卻也內侵,才害得她出生便體寒,然而她現在身上毒雖也偏寒、卻接近於無,之所以被他誤解成昔年的小冰塊,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發著高燒不退。即便如此,他還要呆在這充溢暖意的舊居不走。

「爹……先出去,吃葯。」她好不容易才扶他起身,卻察覺他氣息微弱,急忙先給他過氣,凌大傑等人一直沒進屋,或許是不想打擾他們獨處?還是他三個不忍看見王爺這副模樣?

「暮煙……讓為父好好看看你……這小辮子,可是娘親梳的?」他半昏半醒、仍憐惜地問她,那或許是他編造出來的,又一個時空里發生的事?說上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還在襁褓、是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可說這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大概已經五六歲了、母親也未死、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下一句呢……二十五年的親情路,轉瞬之間便走完了?

吟兒心中一抖,咬牙忍住淚水,堅強而又狠心地面對:「是,爹快些好起來,看清楚暮煙。」

「你……你……你回來了?!」離開那略顯燥熱的環境,被吟兒撐住了按倒在屋外池邊、由她連哄帶騙一口口喂下凌大傑准備已久的葯,完顏永璉才漸漸恢復了些許意識,回來了?是月兒終於回來了嗎,煎葯的工具,喝水的器皿,都是昔年的,唯獨人……不是……她不是月兒……

雖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卻不是希望而是絕望,那兩分殺伐意竟還來自於他……很久以後他才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從二十多年前無可奈何地回歸真實,一邊勉力站起、坐到池邊的石凳上,一邊胸腔碎裂般地痛、臟腑翻江倒海地攪動,適才的疼愛、驚喜全然換作愛恨交織的繁復。

他凝神望著這個他也不知該怎么面對的本已斷絕關系的女兒,感覺就像先幫她擋了命途的一道天打雷劈:「是你……你怎會來?!」不經意間嘴角又滲出一絲血,身體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倒……「王爺!」凌大傑三人全然大驚,吟兒比他們離得更近,跪地伏在他身邊本能地給他支點。

「爹不要死!不要爹死!」她在林阡和凌大傑等人的面前都偽裝得不知自己是誰,只有在他面前,還能當個隨便哭、抱著他跪著哭、仰著頭咧著嘴哭的孩子。

「好,暮煙,為了你這句話,我也會活著,活下去。」他望著這滿眼清澈,不由地也熱淚盈眶,塞滿心頭的負面情緒也都一掃而空。

雖然早就說過楚風流才是我小牛犢,雖然早就哭過我再也沒有爹了,又怎樣呢,

再相遇,狠話說了都不算,他還是她立場對立卻血濃於水的父親,她還是他做錯任何事都能原諒的女兒。

縱然如此,這單純,這溫馨,也只能在會寧地宮里,不見天日,就和那環慶的火樓一樣,稍縱即逝。

「如果過這種隱居日子未嘗不可,可你還是得隨著那林阡一起……」他心中的斗志之火早已被完顏璟澆滅,縱然對家國有愛,業已對朝堂無望。

「爹的曹王府既然不被金帝信任,為何不能就此認可了林阡與我……」她抬起臉來,忽然希冀像燕落秋說服燕平生一樣地去幫林阡說服他,因此向他問出魁星峁上雲藍師父和她的夙願「存在即希望,遣禍亦銷戰」,那也是玉皇山上和尚說的「殊途必同歸,兩難亦兩全」以及金宋冰釋前嫌、形成共同體、合力戰淵聲的瞬間一縷火光。

「哼,你是策反來了。」他忽然將她推離,冷漠地不予剝蝕底線。

「為何就不能呢?!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二十五年後已不只雲藍師父一個這樣認為!」她繼續抱上他的臂,軒轅九燁瞬然一驚,有雲開月明之感:難道這八個字,才是我主命格如此古怪的根由?愣愣地望著她對曹王認真懇求,「原都是同道!」軒轅九燁意識到戰狼在關注自己,遂蹙眉掩飾起所有聲色。

「卻在鏡兩端。」完顏永璉當然不可能接受吟兒的懇求,「這些年金宋的國仇家恨,哪可能說消除就消除?」遠的不說,開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便已經足夠教人被仇恨一葉障目!

「未來誰都說不准,不試又怎么知道,暮煙願當這鏡面……」她既天真,又倔強,卻狠辣,戰狼看不下去,拉開她的同時冷笑:「要林阡背叛南宋投降大金,哪怕只是名義上權宜地歸順曹王府,你可願意?站著說話不腰疼。」

「父親和林阡都以殺止殺,手段相同卻立場對立,如父親所說可惜在鏡兩端……雙方若想融合,總要有一方先伸手、另一方要移步。」她果然不願意,她當然有底氣,即使在戰狼拉開的巨力下還賴在父親旁邊勸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

「環慶的婚宴,他處於劣勢,你不是那時就已經堅持以宋融金?鳳簫吟,那晚我以為『情看強弱,志看親疏』、他是弱所以你只能站他,可今日好處都讓他占著的時候你卻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你看似公平要我們都信你的『共融』之說,實際你心中從始至終都只有林阡一把尺而已!」完顏永璉面帶嫌惡地親手狠狠地將她推開,果然不能交談,幾句就又大失所望。

然而他原就暈沉,一旦用力便失去重心斜倒下來,沒有她的支持險些直接摔跌在地,所幸凌大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將他托住:「王爺……」余光掃及支吾在地的吟兒,她罕見的一次竟無話可說,好像也是到現在才發現她自己的冠冕堂皇,呆了半天,看他垂死,不再懷揣心機,伸手低聲抹淚:「爹還好嗎,我……」問不下去,我,我還有臉在這里嗎?

「鳳簫吟……」凌大傑示意曹王無性命之憂,卻在曹王還沒清醒的時候,忽然問出一句吟兒沒想到的話,「豐都何在?與地獄通否?」

「什么……」她一愣,很多人都覺得,豐都鬼城是人死後靈魂歸宿的地方,不過對她和林阡而言,那地方有著其它的意義。

「王妃昔年入金為細作,必須先向上線發毒誓:凡叛國者不得好死,死後永墮阿鼻地獄,丈夫背叛,子女不孝,一生徒勞……」凌大傑說的同時她漸漸也猜到了,南宋官軍的細作和義軍不同,不是被信仰約束忠誠,而是要發這么重的毒誓來規矩立場。

聽的同時她心一凜,雖然她不太信命,卻也意識到「不得好死、子女不孝、一生徒勞」都應驗了……

「二十五年魂魄不曾入夢,王爺只怕她變作荒魂不得輪回,尤其是在見你不孝之後,他只能死守著『丈夫背叛』那一條絕不能應。」凌大傑理解地說,「王妃的夙願:以金融宋,天下大同。」

「鬼神之說,你也肯信?」吟兒瞪大雙眼難以置信,你們說不過我,居然用這東西來綁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