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生卻是不肯移步,道:「老太太,孫兒還沒見著七叔同大哥……」
「他們叔侄兩個去了松哥兒家,你先回去歇著,讓你母親吩咐人去叫他們回來。」李氏滿是慈愛道。
恆生這才同眾人告罪,先回松院了。
見曹顒穿著外出的大衣裳,李氏便打發兒子媳婦回梧桐苑,自己留下妞妞與天慧說話。
回了梧桐苑,曹顒換了家常衣服,便使人去前院傳恆生身邊的小廝曹正。
曹正是曹元的次孫,比恆生大兩歲,從小就跟在恆生身邊。
這次去喀爾喀,他也跟著前往。
等曹正應傳來回話時,同來的還有穿戴一新的張義。
「就曉得老爺不放心二爺,定要傳人問詢的,小的便到前院守著,沒想到等個正著。」張義如是說道。
「二爺說的言簡意賅,當著老太太,我也不好多問,就怕他報喜不報憂。路上的事還罷了,汗王府那邊是什么情形,你們兩個仔細說說。」曹顒問道。
雖說同恆生方才見面,父子相處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可曹顒還是發現恆生的不同。
恆生的臉上,褪去少年的無憂無慮,多了幾分隱忍。眉眼間的疲態,不僅僅是因趕路的緣故。
「汗王府那邊,老汗王福晉早已薨了,世子福晉吃齋念佛,如今當家的是世子的一位側福晉。這位側福晉之父,是汗王屬下的一個重臣,門第頗為顯赫。」說到這里,張義頓了頓,道:「這位側福晉,膝下有一個三歲的小阿哥。」
曹顒聽著,不由皺眉,問道:「二爺在那邊受了委屈?」
張義道:「是受了不少委屈,二爺不願老爺太太擔心,叮囑了小的們幾遍,不許小的回來同老爺說。可老爺太太疼愛二爺之心,小的們都看在眼里,哪里忍心瞞著?二爺生母身份不好訴之人前,那位側福晉倒是沒有慢待,還叫了娘家幾位少年作陪,話里話外介紹二爺是世子庶長子。有嫡福晉在,二爺這庶子身份,也不是她扯謊,所以小的們也沒有說什么。」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不想,蒙古那邊習俗不同京城,庶出更輕賤些,世子嫡出的二阿哥不知被誰挑唆,拿了馬鞭來打二爺。小的們自然都攔著,世子趕上,奪過馬鞭,抽了二阿哥一頓。二阿哥羞憤,騎馬遠奔,跌下馬來,摔折了腿。福晉的幾個陪房家人,鬧到世子跟前,讓世子處置二爺,鬧了好大一番動靜。世子護著二爺,自然不會罰二爺,那些人就哭鬧不休,最後還是側福晉出面才安撫了。」
曹顒神色越冷,道:「這個既是嫡出的二阿哥,那嫡出的大阿哥呢?」
他曉得恆生生父有嫡子,還曉得這兩個都比恆生要小。
小的都曉得出來揮鞭子,那年長的那個也不會悄無聲息才是。
「大阿哥三年前病故,如今王府只剩下二阿哥與三阿哥兩個。」張義回道。
三年前,曹顒有些明白張義為何要提及那側福晉三歲的小阿哥了。
他眯了眯眼,道:「依你看,那側福晉不簡單?那位世子爺就沒說什么?」
張義道:「汗王府的老人們都說,側福晉長的肖似世子的長嫂,前頭的世子妃。」
曹正接口道:「那側福晉慣會作態,只是一副笑面,人前人後,對二爺噓寒問暖,恨不得將二爺當成親兒子一樣,可卻五次三番指示她娘家的侄兒們言行無忌地沖撞二爺,說他生母未明,說不定是奴生子。這話說的難聽,二爺當然不會忍著,直接到世子跟前,請世子說話。世子尚未問罪,那側福晉哭哭鬧鬧,又是叫人責打幾個侄子,又是親自在二爺跟前請罪,眼淚流了半碗。世子原本惱著,最後也不過是輕輕說了兩句。」
曹顒心中不由憤憤,什么玩意兒這是?
愛屋及烏,蒙蔽了清明,都是那王府世子自己的事,輪不到曹顒艹心;可任由身邊女人作怪,委屈恆生,就是他不能容忍的。
這汗王世子的名分,是恆生生父對曹顒許諾的,曹顒早先只覺得是錦上添花,為了提高恆生身份,讓其下半輩子富貴安康,他樂觀其成。
現下,就算世子被美色[***]了頭,想要變卦,曹顒也不許。
「行了,這些我都曉得了。二爺既怕我擔心,你們就當沒對我說過,我自有安排。」曹顒說道。
張義與曹雲兩個躬身應了,退了出去。
初瑜聽了恆生這番遭遇,亦是心疼不已,道:「內宅婦人的手段,都是京里常見的,只有在蒙古那種民智未開的地方,才能唬得了人。卻是委屈了恆生,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曹顒點了點頭,道:「這幾年蒙古那邊又是送東西,又是送人過來,恆生去蒙古前,心里也想著自己會多一門親人,誰會想到卻成了鬧劇!」
初瑜道:「爺,那側福晉連嫡阿哥都敢算計,更不要說恆生名分不正。這回還好,總算平安歸來……喀爾喀那邊,就別讓恆生回去了……」
曹顒點點頭,道:「王府不缺這個兒子,咱們曹家卻不嫌多,恆生留在京城也好……」
等天佑與長生回來時,左住、左成也跟著過來,大家都到松院看恆生。
叔侄兄弟之間,小半年沒見,說不完的話。
看著恆生曬的發紅的臉,越發強壯的身體,大家都帶了幾分羨慕。
他們追問的,多是蒙古的風景,旅途上的見聞,對於王府世子什么的,倒是只字未提。
不是看出什么,只覺得提了就要將兄弟侄兒分給蒙古人一半似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遼闊的草原,玉帶似的河流,七彩的野花,道路邊並不怕人的跳鼠,還有帶有各種傳奇故事的狼群。
粗野的蒙古刀,好吃香甜的奶豆腐,酸酸甜甜的馬奶酒。草原摔跤手身上的披帶,還有套馬人口中的蒙古長調。
最值得一提的,是草原上的野馬,健碩不凡,都說是天馬的後代。即便比不上那些傳說中的寶馬,卻也不是京城御苑中訓育出來的馬能比的。
恆生講得津津有味,大家都聽了入了迷。
等他講完,大家卻都義憤填膺,圍著恆生好一番抱怨。
「我們沒福氣去見識草原美景,你也當記掛我們才好。怎么空手回來,旁的不說,那蒙古馬總要帶回來幾匹!」左住跺腳道。
長生則道:「狼牙避邪,要是能弄回一串,掛在腰間,也能出去顯擺顯擺。」
左成嘆氣:「還有蒙古刀,蒙古刀。蒙古的王爺都有封地屬民,家底豪富,他們的蒙古刀不說鋒利,只說寶石鑲嵌,華麗富貴,拿著一把傍身也好。」
大家講能好東西都說了一遍,天佑也不知說什么了,只有些疑惑地說道:「二弟最是顧家,尋常逛個街,還不忘帶幾包吃食小東西回來,怎么去了這么遠,只帶了幾件天寶耍的小玩意兒,忘了大家伙兒?」
他這么一說,大家也都熄了動靜,紛紛望向恆生。
倒不是責怪恆生不記掛大家,而是怕他在蒙古遇到什么糟心事。那樣的話,沒心情給大家買禮物也就說得過去了。
恆生被大家盯著直發毛,忙搖頭道:「沒忘,沒忘,狼牙也有,蒙古刀也有,馬駒也有,都在後頭,再過個幾曰便能到府里。是我著急趕路,便讓人押著馬車緩行……我的坐騎上,只帶了幾件輕便的小玩意兒,回來就給小弟了……」
這樣一來,也就解釋得通了,眾人不由雀躍。
狼牙是小物件,只有長生專門提及,其他人都不怎么上心;蒙古刀與馬駒,對少年們來說,可都是好物件。
雖說京城也有蒙古馬與蒙古刀賣,可哪里有恆生千里迢迢從喀爾喀帶回來的吸引人。
小哥兒幾個頭碰頭,已經算計著怎么分派了……因恆生歸來,初瑜吩咐廚房預備席面,闔家要給恆生接風。
可席面剛擺上,曹顒剛落座,前院就有人稟,宮里來人傳召。
李氏與初瑜都有些擔心,曹顒卻是曉得,八成是為那份海貿條陳。
「是公事,頭午聽十三爺曾提了一句,原以為明後曰才會召見,不想在今曰,不必擔心。」曹顒安慰道。
李氏點點頭,看了看窗外,道:「雖現下天還亮著,可這折騰一回,就該天黑了。叫人提了燈籠,去宮門外候著吧。」
孩子們都起身,曹顒不好耽擱,先回梧桐苑去還了補服,隨後到前院跟著來召人的小太監進宮……*養心殿,東暖閣。
過了半天,雍正仍拿著曹顒寫的條陳,放不下手。
「京外的圈地已經這么厲害?」雍正不死心的問道。
他並非是養在深宮的帝王,當然曉得土地兼並的危害。
權貴官紳,都有特權,不繳納賦稅。當越來越多的平民淪為佃戶時,國家的賦稅也就跟著流失。
「曹顒行事向來謹慎,從不無的放矢。他列的數據,也正說明圈地的危害。他經營直隸這兩年,使直隸增加了五成賦稅,卻多是工商課稅。他大興水利後,地方登記的田林多了,可地價上揚,農稅卻在遞減。原因無他,就是士紳圈地。」十三阿哥道。
雍正帶了幾分猶豫道:「國人買田置地,是千百年的習俗,他們真的肯掏出銀子來,去支持國家同洋人貿易?」
說其來,十三阿哥心里也沒底,可是他相信曹顒的眼光。
當年內務府銀行,也是集腋成裘,如今雖不像頭幾年那樣張揚,可每年分到各王府的紅利都在翻倍。
曹顒這發展海貿的折子,行的是一石二鳥之計。既算計洋人的銀子,又以利誘京城的權貴,吸納大家手中的銀錢,用於做海貿的本金。
既能緩解土地兼並的憂患,還能為朝廷開源,這份條陳如何不讓人動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