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番外19(2 / 2)

嬌娘美如玉 浣若君 3579 字 2023-01-02

次年杏花滿枝時,青梅得知太子終於要開始選妃,她坐在那明凈的席子上,手中端著一碗面,小桌兒上兩碟涼拌菜,挑筷子吃了兩口,終於遏不住捂嘴哭了起來。

她想起多年前那快樂而又悲傷的一天,那圍坐在院中的孩子,身中長劍倒在血泊中的姐姐,和張彧離去時仿如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她終於肯承認自己還在情扉未開時,卑微的,懦弱的,小心翼翼的愛過一個男孩。

她愛的那個男孩家貧,連件錦衣都置不起,還帶著三個拖油瓶的弟弟。他古板木訥,連賣買都不會做,害她平白損失二兩銀子,為了討好他,她甚至連僅有的四十文錢,都送給他的三個弟弟,花銷一空。

她愛那個貧家孩子,自知自己生的丑,般配不起,便想盡千方百計,想要留下他做自己的姐夫。

可他並不是,他是住在宮城里的皇子。厭倦了宮廷里那些時時追著了,如苑中逢春怒放的牡丹芍葯一般艷麗的大家閨秀們,好奇於宮廷外的野花野草,於是出宮,於這城牆邊的路旁短暫停留,勾走了她的心。

也許青玉有錯,可錯的最多的是張彧。

若無他,青玉即便虛榮,即便好吃懶做,也終會臣服於世俗,嫁個普通的男子作妻,如今也許孩子都會喊娘了。

而她,也不會一人孤伶伶的坐在這院子里,即便聽到關於他的傳聞,也可以和街邊巷頭的老奶奶小孩子們心平氣和的相互議論。

他終於長成了世間最好的男子,而她是他人生路上那座警鍾,長滿青苔,吊在他人生最灰黯的回憶里。

他一點點扯拉著她的心,叫她哭的如此傷心,叫她從八歲起的人生便只剩灰暗和陰霾。

青梅哭的太凶,驚動隔壁人家爬牆圍觀,問起為何而哭,青梅連忙站起來笑著解釋:「蟲子掉進碗里,一碗飯糟蹋了!」

當然,風雨之後必定有晴天。

哭過一回之後,青梅便開始一個人歡歡喜喜的日子。如今太平盛世,又是天子腳下,五洲來朝,天下富甲在京師,青梅拿三萬銀子做底,開了間果脯點心鋪子,自開業那天就生意倡隆財源廣進。

而且,因為太子回京,許多原本在邊關征戰的將士們也回京了。這里頭就有一個是楚花匠衙門里同事家的兒子,名叫盧進尉的,雖年不過二十,因隨太子在邊關征戰有功,如今已經是一個軍的小統領,手下也是統轄千人的。

楚花匠自然不放心女兒獨居,帶著那盧進尉到青梅的點心鋪子里多轉了幾圈,青梅焉能不知父親的心思,她本是個踏實本分的姑娘,也不肯再叫父親為自己操心。

再者,盧進尉確實是個好人,雖身量不算太高大,臉略有些粗黑,但五官英俊,性格溫和,但以青梅從小走市井的雙眼來看,他誠實可靠,是個踏實男子。

當然了,她既有意,盧進尉來的也就更勤奮了。

年青男女,眉來眼去,盧進尉誠心相娶,小青梅也亟待嫁人,等到杏子初黃時,兩家已經開始商議定親了。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為太子選妃之事牽動著滿京城人的心。

青梅坐在櫃台里數銅板,常常聽來買點心的婆子們議論,誰家的姑娘在初選就被打了下來,又誰家的姑娘在復選中與人打了架,更有驚奇的是,到了宮中嬤嬤們查體時,據然還抓到一個相貌絕美,卻是男子冒充的秀女。

如此啼笑皆非,青梅也好與人攀談,卻是向來只聽不傳,是個盛閑話的悶瓶子,心中盛了滿滿的閑言非語,卻一句也未向外露過。

到了七月,杏子黃燦燦綴滿枝頭,為太子選妃也到了決選階段,共有十二位佳麗過關斬將,殺入決選。最後的決選當然由太子殿下親自指定那位萬里挑一的幸運兒。

太子妃,也是將來的皇後人選。

當今皇上一夫一妻到老,太子承父志,想必也不會廣開後宮,所以那一個名額至關重要。無論十二位秀女各自心中如何,宮外十二位秀女的娘家人們已經打的不可開交了。

決選前一夜,青梅照例傍晚回家,楚花匠帶著年青的妻子,和三歲的小兒子一起在家里忙出忙進,因為恰恰他與盧家也商議好了,明日給青梅和盧進尉倆人訂婚事。

青梅在杏樹下逗弟弟,哄他吃杏兒,抱著親他的臉,待忙完諸事,老爹帶著繼母弟弟仍要回到繼母家去住,青梅只剩一人,在那大杏樹下坐得許久,洗罷澡便上了床。

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自己的心。小青梅直挺挺躺在床上,恰如九年前躺在外面那涼席上,胸口中劍死在血泊中的姐姐青玉一樣。

她一遍又一說服自己,一遍又一遍,回想盧進尉的臉,回想他整個人,他說過的話,她竭盡全身力氣,說服自己終究會愛上他。

並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流眼淚,否則明日盧家來提親,兩個腫泡眼要鬧笑話。

所以她並未哭,只是非常平靜的躺著。聽夏夜的蛐蛐,知了,隔壁的孩子,牲口,一切的聲音,就那么靜靜的躺著,睜著兩只眼睛看窗外那半明半暗的月光。

這是死過許多人的凶宅,鄰居都說半夜常有鬼影綽綽的。青梅雖不過十六七,心中一口古井,人都不怕,更何況鬼。

她睜眼到半夜,果真覺得窗前似有人影閃過,無論是人是鬼,青梅都沒打算放過。

撿起早就准備在手邊的,盧進尉送給她的,以紅木制成的擊鞠所用的月杖,悄步出門,大杏樹下,涼席之上,果真坐著個著白衣的身影。

青梅想都不想一桿子就揮了出去。

賊吃了一悶棍,轉身就跑。青梅自己也嚇個半死,丟了棍子跑回屋內,關緊門窗捱了半夜。次日一早起來果真兩個眼兒紅桃子似的,用冷水連拍帶敷許久,好在她皮膚好,很快就消了腫。

楚花匠與繼氏兩個忙里忙外,還請了幾位同差前來照應,廚房里煎炒蒸煮香氣時時往外飄著,閨房里銅鏡明亮頭油芬香,繼氏家的婆子替青梅打扮,也替她施了薄薄的粉,描過唇兒,要梳頭時,卻是青梅自己選的發飾。

她在宮里常替小宮婢們梳頭,替自己梳個時興的寶塔髻出來,飾兩枚玉簪,再穿上宮里賞下來的白玉蘭灑花紗襖,下系月錦裙。慣常不著錦衣的小姑娘,一經錦衣相飾,端庄沉靜,嫵媚秀麗,驚的那婆子幾乎睜不開眼。

楚花匠正在廳屋里與幾個同差的雕花匠們閑聊,抬頭見女兒進門,幼時那臉兒總是紅撲撲的小丫頭,如今面似芙蓉人比花嬌,皇宮里做了六年的差,通身上下已濾去當年跑街穿串時的粗氣,儀雅有度,便是大戶人家的閨秀,也不過如此。

她對著幾位長輩禮了一禮,斟罷茶安靜退出,去了後院。

一位同僚見楚花匠面苦無比,問道:「大喜的日子,怎的你瞧著不高興?」

楚花匠緩緩搖頭,笑道:「無事。」

他只是想起他的青玉來。皇帝家的兒子們不安份,住慣了安逸的高牆大瓦,小小年紀跑來戲弄他的丫頭,他吃虧在家里沒個內助,生生折沒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平凡人與天家如何講理了?

楚花匠隨及又苦笑,那牢獄之災,那與女別離的痛苦,和如今女兒再也不肯親他的疏離,多少年了,總算熬了過來。好在如今,青梅總算有個托付之處,可以好好出嫁了。

……

青梅在後院中疾走,臨桶照影,暗悔自己是不是穿的太華麗了些,畢竟盧進尉也不過一普通人家,要的是能持家的賢妻。

杏子滿枝,青梅摘了一枚下來咬著,思忖半晌,暗道得做點兒什么,好叫那盧進尉進來瞧著,自己像是個勤快的樣子。

可侍弄花草又怕臟了衣服,摘杏子也不像是現成的活兒,只得連忙幾步竄回閨房,娶了新納的綉品出來,坐在杏樹下的席子上縫衲,自覺很像個賢妻的樣子,也是樂的不停笑。

外院忽而有人聲,腳步聲,聽那樣子,顯然辰時剛過,盧家已經帶著媒人上門了。

青梅於鬧哄哄的腳步聲中,聽到獨獨有一人穿過前院,往後院而來。

那是練武人的步子,沉重,踏實,一步穩似一步。

平日也在點心鋪見過幾回的,青梅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羞,生怕自己又紅了臉,也不敢抬頭,只覺得那人坐到了席子上。

二人俱是相默,青梅以已來惴度,想必盧進尉也與自己一般羞的不敢說話。

她也不敢抬頭,暗覷了一眼他的衣服,見是件半舊的棉布直裰,腳上卻是一雙簇新的皂靴。

青梅為解自己的尷尬,也為了緩和氣氛,針還在手里不停動著,笑連不成串兒:「好歹也是訂親禮,你既上門提親,怎么也不穿件像樣的衣服?」

來人忽而一聲笑,那笑聲剛中帶磁,又有幾份挑釁:「當年你就整日等著本宮上門提親,怎么,到如今還在等?」

他說著,一把抓上青梅握針的那只手,青梅應聲抬頭。

並不是什么盧進尉,來人是張彧,他比常人略深,瞳仁更黑的雙眼中,滿含著青梅看不懂,猜不透,也無法理解的情愫。

直到這一刻,青梅才知道自己打破了今天本該替自己挑選終身伴侶的,太子張彧的腦袋。

當然,張彧也是直到昨夜才知道,那天夜里鑽在自己衣櫃里慌慌張張的小丫頭,竟會是多年前的舊相識小青梅。

「盧進尉了?」青梅問道。

張彧道:「很不巧,他昨夜接到軍令,半夜出城,走了。」

……

千言萬語,終究不知從何說起。他還記得因自己而死的那個姑娘。

她是那姑娘的妹妹,小時候曾經為了發橫財而出賣過他的事情,就不必再細說了。去年鑽在他櫃子里的事情,張彧卻再不能忘。

成年之後他第一回願意與一個姑娘從容說兩句話,不期遇到的竟還是她。

關於太子妃的決選並未如期舉行,傳言是因為太子騎馬是跌下馬,摔破了頭。

她打破他的頭,他壞了她的婚,似乎緣份還將繼續交纏下去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