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牽機39(1 / 2)

仵作驚華 薄月棲煙 3468 字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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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牽機39

夜色已深, 但傅玦還是親自將戚潯送回家中。

馬車停在琉璃巷家門外,傅玦對戚潯囑咐道:「明日如常去刑部, 晚些時候早些歸家, 在家中等我,我亦會令人送信給江默,讓他來此處, 王府或是刑部, 他都不便去。明日還是太後千秋壽辰,傍晚時分我要入宮赴壽宴, 出宮時許已二更天, 到時來此告知你們明叔的境況。」

戚潯點頭, 又問:「王爺不會出面, 可對?」

傅玦握著戚潯的手, 「不會, 我借以公事之由,留在另一處私宅等消息,若有不妥, 也好及時應對, 謝南柯那里, 我會派人交代宋懷瑾, 明日只有營救明叔最為緊要, 明叔被救走,孫律必定會令全城搜捕, 京城內多會動盪難安。」

戚潯亦有料想, 自當應下, 「好,我等王爺。」

她說完, 傅玦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這才將她放開,戚潯下了馬車進院門,正待關門之時,又見傅玦掀著簾絡仍望著她,她心跳的快了些,用了些意志才將門關上。

合上門閂,馬車卻未走,戚潯又等了片刻,心知傅玦要看著屋內燈亮,這才轉身進屋子將燈盞點燃,果然,馬車轔轔聲此時才響了起來。

戚潯發了一會兒怔,利落的去梳洗歇下。

翌日一早,戚潯照常去刑部應卯,進門便碰上宋懷瑾,他昨夜未離開衙門,眼下烏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茬,看到戚潯便嘆氣,「謝南柯真的鬼迷心竅了,如何審都不交代,當真是報了求死之心。」

說完此言,他又嘆氣,「你可知王爺昨夜入宮的結果不好?」

戚潯搖了搖頭,宋懷瑾唏噓道:「王爺一早派了人來交代,說繼續審謝南柯,若是能拿到證供,這案子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否則查不出來,便得早些結案。」

說至此處,他忽然望著戚潯問道:「徐聞璋這個名字,若是沒記錯,應該只出現在十二年前欽州駐軍的案卷之上,你是如何記得的?看過那案卷?」

戚潯腦海中急速轉動,「不,是在三年前的柳州民亂案中看到的,柳州民亂案延續了欽州民亂案的判罰,案卷上提到了欽州駐軍案。」

柳州的案子宋懷瑾尚有印象,朝中也的確喜歡遵從舊例,但上面到底怎么提的,宋懷瑾已記不清了,他點了點頭,「多虧你記性好,否則還不知道謝南柯還有這樣一層身份,想他分明是逃犯之身,卻敢入軍中,又入大理寺,真是膽大包天。」

時辰尚早,宋懷瑾面上多是疲累,「今日王爺要去調查徐聞璋的舊事,只怕不來衙門了,我去洗把臉歇會兒神,待會兒繼續審謝南柯。」

戚潯心底微動,「那大人,卑職可能去地牢看看?」

宋懷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你會些醫術,正好去看看他那傷是否致命。」

戚潯應聲,忙往地牢的方向去,謝南柯身上的傷戚潯心底有數,自然是不致命的,但倘若建章帝真的下令結案,謝南柯縱然傷勢不重,也活不了多久。

這是戚潯第一次自己走入刑部地牢,清晨的曦光不算亮,逼仄陰濕的甬道幽長昏黑,像沒有盡頭似的,她腳下的路變得格外漫長。

半晌,戚潯才走到審問室外,待進門,便見謝南柯帶著鐐銬,蜷縮在牆角,他雖未再受重刑,但沒日沒夜的審問極耗心神,此刻意識都有些恍惚,聽到腳步聲,他身子一抖,又微微睜眼朝門口看了看,見是戚潯,他緊縮的肩背微松。

戚潯走到謝南柯面前蹲下,目光復雜的望著他的臉,謝南柯先還不為所動,可被看得久了,莫名有種壓迫感。

「他們問不出,便又派了你來?」

一夜未進食水,謝南柯語聲嘶啞的厲害,戚潯不搭話,只問道:「你覺得你父親當年罪不至死,卻被冤殺,這些年,便未想過給你父親伸冤嗎?」

謝南柯眼底又起嘲弄,「伸冤?當年的案子是三法司審定,先帝下令誅族,這么多年過去,早已蓋棺定論,如何伸冤?」

他眼瞳顫了顫,又緊緊地閉上眸子,「我只是個凡人,隱姓埋名,連出身都與尋常寒門無異,真如螻蟻一般,螻蟻又如何能撼天?」

戚潯牙關緊咬,有一剎那,甚至想道出幾分真相使得謝南柯共情,說不定會令他動搖,但如今情勢緊張復雜,戚潯如何敢冒險?

「那你至死都是謝南柯,而非徐鑠之,你甘心嗎?」

謝南柯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仍然默不作聲,戚潯抿唇道:「你昨日說過,旁人總難想象他人的苦處,你知道瑤華之亂死了多少人,若死的那些人都是被冤枉,你當能比其他人更明白其中的冤屈——」

謝南柯的眸子驟然睜開,又以一種復雜的神色盯著戚潯,戚潯容色微斂,「當年幫你們隱姓埋名的人,便是指使你殺死呂嫣之人,也極有可能是瑤華之亂幕後真凶,甚至你父親也是幫凶之一,你難道不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便是你父親的死,或許也是有人刻意所為,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

戚潯不願做太多脫離證據的假設,但事已至此,她太想讓謝南柯開口,謝南柯到如今也不願交代,無外乎心底怨憤太多,卻對恩人感恩戴德,但他若開始懷疑恩人的用心呢?

謝南柯眼瞳微縮,唇角亦愈發抿緊,正相持不下,牢室外忽然傳來一陣極快的腳步聲——

「戚潯?你在嗎?」

是周蔚的聲音,戚潯立刻站起身走至門口,「出了何事?」

周蔚道:「拱衛司的囚車要出宮門了!很多人跑去圍看,你要不要去!」

戚潯心頭突地一跳,立刻點頭,「去!」

她回頭看了一眼謝南柯,謝南柯人蜷縮在陰影之中,看不清神情,她未再多言,與獄卒交代一聲之後,快步離開了地牢。

外間王肅等人正和宋懷瑾聚在一起議論,見周蔚和戚潯出來,宋懷瑾不由道:「你們也太愛熱鬧了,如今都穿著公服,卻去圍看拱衛司的差事,像什么樣子?不能都去!」

周蔚便道:「那卑職和戚潯去!」

戚潯著尋常裙裳,周蔚前幾日又吃了苦頭,宋懷瑾不免對他寬待些,便揮了揮手,「只給你們兩盞茶的功夫,別跌了我們大理寺的臉面!」

周蔚樂呵呵應聲,拉了戚潯一把,「快快快——」

二人相攜出刑部大門,順著衙門前的長街往御街方向走,沒多時,便見御街兩側圍了不少人,有從安政坊和勤政坊來的權貴與仆從,也有不少著公服的諸處衙門之人,周蔚帶著戚潯擠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宣武門方向嚴陣以待的拱衛司侍衛。

拱衛司精衛各個著玄黑麒麟服,腰配銀刀,提早在宮門外列陣相候,周蔚和戚潯剛等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見有人御馬而出。

御馬打頭的正是官服加身的孫律,他威勢迫人地高坐馬背之上,一雙陰沉的眼瞳直視前方,偶爾掃過人群,便好似搜尋獵物的虎豹一般令人膽寒。

十來人的騎兵之後,走出來的便是拱衛司的囚車,戚潯沒見過明揚,此時遠遠看去,不由呼吸微窒。

明揚著灰敗囚衣,鐐銬與鐵制的囚車相連,隨著囚車的走動「嘩啦」作響,而那枷鎖亦是鐵制,幾十斤的重量,壓得明揚身形搖搖欲墜。

他身上不見血跡,但裸露在外的手腕腳腕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疤,待囚車一點點走近,戚潯甚至能看到那些傷疤化膿,而在披散的花白亂發之下,是明揚疲憊而蒼涼的眼睛,百多目光注視,百多雙手指指點點,明揚平視前方,未曾將腦袋低下去。

周蔚一邊看一邊道:「聽說此人二十年前是陸氏軍中將領,此番進了拱衛司大牢,倒是還存著幾分精神,若換了別人,早就熬不住了——」

囚車隊伍騎兵步兵前後護衛,有浩浩盪盪數十人,戚潯目光緊緊地落在明揚身上,只等囚車走遠了,才輕聲道:「聽說他一直在喊冤,有冤在身,才能咬牙抗爭。」

隊伍漸行漸遠,漸漸連囚車的影子也看不到,戚潯回神,「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周蔚見她轉身便走,又緊看了兩眼才跟上去。

……

拱衛司少有明著處斬囚犯之時,此番行刑,提前貼了告示,自然引得全城圍看,宮門之前多是達官貴族和各處衙門公差,還算守規矩,待走到安平坊和長寧坊,圍看的尋常百姓越來越多,便顯得聒噪混亂起來。

孫律握著韁繩,緩催輕騎,視線沉沉地掃過兩側人群,今日是明著引蛇出洞,若是那陸家後人聰明,便不該來淌這趟渾水,但孫律有預感,今日不會平順。

不多時,人群中有著便袍的拱衛司暗衛靠近,對著孫律身後的韓越做了個手勢,韓越立時催馬靠近,「大人,前面一切如常。」

孫律掃過前方之路,「前面是平樂坊,不是動手的好地方。」

隊伍走得不快,好似故意在給那劫囚之人時機,前面開道的兩騎轉了彎,隊伍從御道入平樂坊間的長街。

離開御道,坊間長街上等了更多百姓,眾人對囚車內的人議論紛紛,年輕小輩們對瑤華之亂多不了解,於是那些還記得當年景象的年長之人,便語氣誇張地講述起來。

「那年帝後攜著朝臣們去瑤華宮之時,也是走的御道,聲勢浩浩盪盪,光是禁軍就有數百之眾,城外又有城西大營的駐軍接應,一路上寶馬香車,旌旗飄揚,能同行其中的,皆聖眷正濃的王侯公卿,那衛陸寧三家,便是當時頂厲害的世家,尤其陸氏,掌著十萬大軍兵權,是緊跟著皇子們的車架而行的……」

「但他們必定未曾想到,當日那聲勢煊赫的一遭,竟然令他們直接走上了斷頭台,事發時間太短,我們尋常百姓都未反應過來,那幾家便被圍了,城中傳流言蜚語剛傳起來,帝後回宮,未過兩日,那幾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將軍侯爺,便被斬首在宣武門之外。」

「現在想想,真是可悲又可嘆,那幾家府邸皆在安政坊之中,乃是京城最金貴的所在,那幾日里,安政坊盡是他們的家仆悲哭之聲,後來聽說幾家的門庭地磚都被染紅,幾年之後再看,那地磚上仍有血痕,嘖,太慘了……」

擁擠的人潮之中,江默也在聽身旁人的回憶。

「那三家家主祖上皆有從龍之功,尤其陸將軍府上,當年戰功赫赫,也算為護衛大周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死後屍首難全,屍體也被仍去了亂葬崗……」

「長肅侯和永信侯府也很慘,長肅侯府和將軍府有姻親,永信侯只是四皇子的老師,卻也卷入了奪嫡之爭,他們幾家的小輩起初皆逃了,可後來長肅侯府和永信侯府的小公子都被抓了回來,回來時都成了冷冰冰的屍體……」

「永信侯府的小姐,和將軍府的公子小姐似乎還活在世上,此番被處斬的人,便是陸氏舊人,這么多年了,竟還是被抓回來了——」

江默攏在袖中的拳頭緊攥,又隨著囚車移動緩緩前行,在他前後之地,有同樣裝扮尋常的巡防營差吏暗伏,他心弦緊綳,去看囚車,又去看身邊衣著普通的百姓們,他不知傅玦到底如何安排,想暗中使力也難使得上,眼看著囚車漸漸靠近東市,他難以抑制的焦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