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5(1 / 2)

求女 趙熙之 1595 字 2023-02-16

李淳一弓腰抓緊了他的衣袍,緊閉的眼卻倏忽睜開。帳頂綉紋盤踞不動,意識也是一滯,霎時連外面風聲也聽不見,只聞得喘息聲。

那喘息聲似乎十分久遠,淅淅瀝瀝的雨聲鋪天蓋地落下來,像是要覆蓋掉那渺小的、焦渴又生澀的親匿交流。七年前那個夜晚,他深陷人生困境,她不知道要怎樣將他從深淵里拽回來,只是不想他就此死了,想要借他溫度與活氣,讓他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紛亂毫無章法的親撫,伴著屋外雨聲洶涌地燒起來,熾烈真摯的心全部剖開來溫暖對方。沒有鎧甲的軀體遍體鱗傷,少女的初次接納生澀又孤注一擲,幾無快意,只有疼痛。她等他平靜,等他入睡,凌晨時悄悄出門打算回府,卻被金吾衛擋住了去路。

那幾個高大的紅衣金吾衛仿佛是從天而降,凶神惡煞地站在她面前:「末將奉陛下之命,請您回宮。」

她那時在國子監讀書,常年居於宮外。在宮外待久了,幾乎忘了自己是從宮里出來的人。女皇很久未見她,放任她在外面自生自滅,卻在這個夜晚猝不及防地命人將她帶回了宮。

雨越發大,風也是冷的。鐵蹄踏得積水飛濺,巍峨宮殿愈發迫近,秋雷響,宮燈顫,閃電將路照亮,卻又轉瞬滅。

與其說是請,不如說是硬抓回來。幾個力氣蠻橫的家伙將她帶到陰陽怪氣的內侍跟前,她站在風雨飄搖的廡廊下愣著不動,兩個內侍一把抓過她的雙肩,又將她帶到了御案前。

人影憧憧,內侍悉數散去,如夢似幻。

銀炭悄悄燃,一絲煙氣也沒有。殿內溫暖如春,案後是她久違的母親。她從沒能像尋常人家的小兒女一樣喊案後這個人一聲「阿娘」或是「家家」,連稱呼都不給親近的機會,更不必說其他。

女皇倚案閉目假寐,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但空氣中卻似乎蘊著一觸即發的怒氣。她向來怕她,因宮人們都悄悄說她心深似海息怒莫測,她未與她親近過,這般恐懼便愈發深。過了許久,她雙膝都已經麻了,殿外忽有人踏著雨聲匆匆趕來。

那人端著漆盤進殿,女皇也終於如蟄伏猛獸一樣睜開眼,看向她涼涼道:「京中不要待了,去江左吧。」一國帝王隨口宣告她的命運:「今晚就走。」女皇話音落下,滿滿一碗葯就擺到了她的面前。

內侍彎腰放下葯,甚至替她打開了碗蓋,熱氣裊裊,苦澀滿溢。

她驚愕抬眸看向女皇,女皇眸光卻冷如秋霜:「你不可以有孕,更不能生下宗本家的孩子,將它喝了上路。」她愣在當場,女皇隨即瞥了一眼內侍,內侍便上前捧起葯碗給她灌下。他們灌葯的手段爐火純青,她避無可避,釅釅葯汁便悉數灌進胃腹,那溫度燙得臟腑都疼,然她手腳卻如寒冰。

寒意從四肢百骸竄上來,她全身幾乎都發顫,內侍上前將她帶出門,只給她裹上袍子,便將她塞進了車駕內,什么話也不與她說,更不會容她收拾行裝與誰告別,只轉眼間,那車駕便轉頭駛離了長安城。

城門、坊門一路大開。

她從不知夜晚的長安城可以那樣通達,西出長安經潼關,再轉頭就全成了過往。被雨打萎的蓬茸叢一片濕嗒嗒,秋雁潮了羽翼,卻仍一路南行。

在掖庭受盡冷落與長姊的控制,熬到十來歲離宮入國子監,以為終於如雀般逃離牢籠可以自由自在地縱情活。然而女皇卻仍掌控著她的一舉一動,她何時進過桃花林,何時登過廢樓閣,與何人交談過,又與誰人出游過——女皇了如指掌。

甚至她前腳經歷了青澀情.事,緊跟著一碗避子湯就灌進了她冰冷胃腹。

所謂自在不過是隱秘監控下的假象,一夜之間,一切都被打回原形。她仍然困在籠子里,去江左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她無法對抗被控制的恐懼,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將害怕都壓在心底,切斷了一切聯系。

她親手種下的金錢蒲仍待在國子監里,雨水將它淋了個透;幻方盒子里木方塊凌亂一片,還沒有排演完成。她走得猝不及防,連一聲招呼也沒打,就像桓綉綉,就像宗如舟,都沒有留下任何要離開的訊號,就瞬間失去了蹤跡。

這對於宗亭的打擊是致命的,他大病未愈,依稀只記得最後一個混亂的夜晚,別的似乎全忘了。他只知道無論是他母親、父親,還是李淳一,都走了,走得一干二凈,只留下他。

關隴來人要接他走的那個夜晚,他渾渾噩噩逃離大宅,去了國子監。那被遺忘的金錢蒲被雨淋了那么些天,卻仍頑強撐著一絲生機,好像在等他來。

帶上幻方盒,捧著那奄奄一息的小菖蒲,他也離開了長安,去往遙遠的西疆。這其中有委屈,有怨恨,又有無能為力的憤怒與懊惱,遭遇她原封不動退回來的信時,他屢次都只差一點就心灰意冷,然到底無法真正斷了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