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唯有(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518 字 2023-02-16

「臉偏一點,對,」我用毛巾裹著冰塊給鄭敖敷臉上的指印:「別皺眉頭。」

鄭敖十分不爽地別開臉:「太冰了。」

「不冰就沒效果了。」我勸他:「你也不想明天臉上頂著手指印去見你的下屬吧。」

他表情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天不用上班,特意休假,准備跟你在家待著的。」他大聲控訴我有多過分:「結果一回家,管家就跟我說你不在家,還打了電話來說會睡在外面!我就知道是羅熙那個混蛋搞的鬼!把北京城都翻遍了,好不容易審出這個地方!還好來得早,沒什么損失……對了,真的沒損失吧?」

他一面說,一面開始要檢查我身體,我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他眉毛一挑,又要嚷起來。

「你別鬧了,」我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轉移話題:「你沒問到我爸那去吧?」

他一臉「你說呢?」的表情,還一副邀功的樣子。

我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要不是你爸告訴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來城郊了。」他得意得很:「你要給羊駝找草吃就問我好了,我有朋友開馬場的,里面什么草都有。」

「以後再說吧。」我實在難以想象回去之後要面對什么場面,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李貅也是個傻逼,送什么不好送羊駝,」他心情好得很,又罵起李貅來:「羊駝看起來就蠢死了,跟李貅一樣,他最近不是在造飛機嗎?」

「我不太清楚。」我已經開始思考起回去要如何跟我爸解釋的問題了。

鄭敖看我不理他,仰在車座上發了一會呆,又叫起疼來:「我臉上怎么火辣辣的,是不是流血了……」

他從小就聰明,連李貅都斗不過他,現在「占了理」,更加要上天了,一副幼稚得不行的樣子,指揮得我團團轉。

我最開始答應和他交往,是想讓自己死心,順便懲罰一下他。我當慣了律師,連思維也是律師的思維,別人對不起我,我不一定要賠償,只要他受到懲罰也是一樣的。

但事情的發展似乎漸漸偏離了我的本意。

他好像抓住了這一絲可能,然後不斷地搞出新的事件,我沒辦法再堅持自己的態度,只能被他牽著走。像今晚上這樣的事,就算我鐵了心不理他,他只要把左臉上的指印往我面前一湊,我就不能再凶下去了。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只要不是涉及到生死的恩怨,如果沒有真正絕交到老死不相往來,而是繼續呆在一起,住在一起,日積月累地相處下去,各種瑣事、突發狀況會一點點打磨掉你的鋒芒,最終兩個人又會回到最初的樣子,只是心中還是梗著一根刺,時不時地出來刺痛你一下。

朋友是這樣,夫妻是這樣。

但我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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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鄭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管家大概以為是自己多嘴搞出了大事,憂心忡忡的樣子等在門口,我一看他,他的目光就躲躲藏藏的。

據鄭敖說,因為他「去得急,只帶了兩輛車」,回來也是兩輛,我和鄭敖坐在前面一輛,車上只有個司機,鄭偃他們都在後面,是輛面包車,我看鄭偃下來的姿勢十分別扭還覺得奇怪,結果他把車門一拉開,里面三個人坐成一排,分別抓住羊駝的腳和脖子,抱著羊駝,讓它橫躺著,羊駝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這幾個保鏢都是年輕小伙子,嘻嘻哈哈的,最後一個下來笑著抱怨:「這只草泥馬踢了我幾十腳。」

「吵什么。」鄭偃年紀不大,卻像個小老頭一樣訓斥他們。

鄭敖跟受了重傷一樣,一面走還一面把身體壓在我身上:「小朗,我腳疼……」

我真想知道我那一巴掌是不是灌注了內力,為什么他能在這一個小時里把全身上下都疼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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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將功折罪,提前吩咐廚房准備好了熱湯,還陸陸續續端上來不少菜,大概是一早就准備好,到家就開始炒的。鄭敖把大衣一脫,里面是一件淺灰色襯衫,他長得高,腰肢長,懶洋洋趴在桌上:「小朗,我手疼……」

我橫他一眼:「打人打的嗎?」

他十分不爽地在桌上滾了滾表示抗議,頭發差點拖進湯里,就是不肯拿起勺子。

「你把衣服脫下來,這樣擦桌子更干凈點。」我不搭理他。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臉好疼……」他裝出可憐的語氣:「不想吃東西。」

「那就別吃好了。」我已經在吃飯了。

其實我一點都不餓,不過為了表示不理他的決心,我裝作吃得很認真的樣子。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筷子。

「我好餓……」

「你自己吃就不餓了。」

「小朗背著我去和人洗溫泉,還不管我吃飯,想餓死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小朗一定不喜歡我了。」

我正色看著他。

「鄭敖,別裝了。」

「我沒有在裝……」他演得起勁:「頭好痛,手也痛。」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並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這么在乎我。」我把筷子放下來:「我不管你是獨占欲也好,是想要我信以為真以後圍著你打轉也好,希望你適可而止。我們都是聰明人,戲演過了就沒意思了。」

我原先的想法,是我們交往一陣,他或者會耐不住寂寞去找人上床,或者會發現我並不重要,而不再撩撥我。我覺得我可以和他虛與委蛇,維持表面平靜。等到哪一天,我對他徹底死心。

但他入戲太深,幾乎連他自己都騙過去了。

演戲最怕人當面戳穿,我也並不想吃著飯就忽然說這么冷厲的話,但是我更不喜歡他現在這副樣子,好像我真的是他最在乎的人似得。好像他整天運籌帷幄勾心斗角,只要回來躺在我身邊,跟我撒撒嬌無理取鬧、看著我雖然皺著眉頭卻也無可奈何地圍著他打轉就是他覺得最開心的事。這樣的模式是李貅和陸嘉明的,是李祝融和我爸的,甚至可能是鄭野狐和林尉的,唯獨不可能是我的。

我天生配角命,他天生主角臉,我降服不了他,他也不會真的愛上我。

我以前覺得我只要呆在他身邊,他真情也好,假意也好,甚至做戲也沒關系,我在一邊看著,心底洞若觀火,我也能享受到。畢竟我那么喜歡他,只要呆在他身邊就會覺得開心。

可惜我沒這么豁達。

我天生是這樣較真的人,愛與不愛都是徹底投入,學不會他這套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要他三心二意的敷衍。我不適合玩這樣的游戲,這規則也許很合理,很現代很科學,可惜不適合我。

鄭敖的眼睛暗了下去。

「你覺得,」他停頓了一下,才把那個詞說了出來:「你覺得我在演戲?」

我沒有回答。

「我在演戲,我在騙你,你看到的東西都是假的……」他伸手碰我的手:「這些天你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嗎?小朗。」

「我不知道。」我躲開了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敢信了,我只知道你不會愛上我,所以什么都不像真的。」

「也許其中有真的呢?」他問我。

「但你演得太逼真了,我不信你真的這么在乎我。」

鄭敖自嘲地嗤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