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樓閣，畫廊曲折，假山流水泛出波光倒影，觸目所及，廂房、暖閣、鹿頂、耳房、花廳、倒坐抱廈，各種牆門、院門，這一切安逸富貴的景象，對他來說不啻為生平僅見的繁華。

在荒國天皇山的神衛堂，皆是陡峭戈壁，大漠孤煙，幾次生死歷練，好幾天尋不到水源，眼前這繁華真讓他開眼。

江雲的步伐在走廊稍停幾瞬，破碎的記憶中仿佛想起了點點片段，想要抓住卻再也不能想起來，緊縮眉毛，搖了搖頭，他跟上了雪晴的步伐。

雪晴行到第六進院落西南角的一處偏僻下房，她的眼珠子咕嚕嚕轉動，似乎會說話一樣：「先生，此間便是你暫居的下房，飯食待會我叫廚房的抬上來。」

眼前的房間是一間青磚平房，里面一道牆壁隔開成兩間，平房左方有一個小門，右邊落木蕭蕭，林蔭郁郁。

十分顯而易見，此地是公主府最為低等的下房，寧清公主就是說了帶他到下房，明面上是奉為上賓，實際上她眼中的江雲，不過一道擋箭的牌子罷了。

江雲看起來習慣了他人厭惡、蔑視之類的眼神，自己倒喜歡這兒清凈，除了那嘰嘰喳喳的鳥鳴有些煩人之外，幸好天井距離不遠，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經歷了很多骯臟血腥的事情，卻偏偏喜歡干凈，喜歡到了一種變態的地步，他的住處每天都要沖洗的，也許他厭倦了那種生活，他害怕周圍存在著那些骯臟血腥的東西。

雪晴低頭偷偷瞄了一眼，抓住自己的小辮子摸了摸：「還有哪，你要吃飯告訴我就行了，不要和於隊長要，於隊長雖然很凶，但他對公主和我們挺好的，不過他對你很暴躁哎！」

「多謝！」江雲微微作揖，這丫頭倒是心地不錯的人，還好生在國力強盛的青國，在神衛堂那里，善良的人，都死了，所以雪晴在他眼中便顯得特別。

「先生不必客氣。」雪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捏著絲帕、塗抹著丹蔻的兩只手放在前面，微微彎腿，福禮告退。

「雖然……仍舊是一個冷漠的地方，但……少了很多殘忍血腥，權且當作一時容身之所，再作打算。」

江雲靜靜地喃喃自語，他看著秋日的落葉如蝴蝶一般翩然落下，靜靜地停在樹根的泥土之上，它們最終要融入泥土，他平靜得幾乎出奇了：金蟬脫殼，枯木落葉，歷經幾年而生命短暫，好歹它們擁有自由，神衛名傳天下，卻連這點自由也是奢侈。

「又多想了，時也，命也，運也，數也……」

他舉步進了里間，脫下寬松的布衫，手臂、胸部、背部、腿部，竟然全部綁著日鑄國打造的最重的鐵器，這鐵器甚是合身，乃是他高價購來，長此以往的練武，能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如今江雲都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了，好像已經和自己融為一體。

窗外響起了鳥兒撲棱棱扇翅膀的聲音，這聲音的頻率，不是等閑的鳥兒，最熟悉不過了，那是自己的第一朋友，江雲第一次露出了開心溫和的笑容，伸出傷痕累累的手：「阿凰，辛苦你了，有沒有找到那個眉心有顆胭脂痣的女人？」

飛進來的鳥兒停在他手心，爪心抬起來指了指原地，生怕主人聽不清楚，它尖銳的鳥喙也上下搖擺。

「你是說，翩纖就在燕城？」江雲讀懂了它的意思，這么多年朝夕陪伴，相濡以沫，語言成為不了他們的隔閡。

阿凰點了點頭，懶洋洋地閉上眼睛，那冷酷的模樣很像自己的主人，似乎在說它累了。

來此的路途之中，已經打聽清楚，燕城是青國的都城，而寧清公主府所在地謂之寧清城，取「天下寧，四海清」之意，寧清城與燕城距離不遠。

江雲怔怔出神了一會兒：「阿凰，我知道你累了，去吧，幫駿易馬捉捉虱子。」

「呱！呱！」阿凰極度不滿地上下跳躍，之後停下來，眨了眨眼睛，微微低頭，張開鳥嘴，竟然在江雲手心吐出一坨尚未消化完全的五花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