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你是預備舍去這一身修為來度他成仙?」敖寸心歪頭問她。

「不,三公主。我要跟他做神仙眷侶,我舍不得他死。」楊嬋的笑容有些慘淡。

「可是楊嬋,你難道舍得讓劉彥昌知道你為了他不惜自殘身體,以自己的血來讓他長生?」

敖寸心這一問,讓楊嬋本就蒼白的臉色越加面無血色。

「你待劉彥昌之情同他待你之情是一樣的。如果他知道你這樣做,自損修為和靈體來改他命格,他大約也不會領你的情。」敖寸心仿佛頑劣的孩童,問的無辜卻句句都直戳楊嬋心傷。

「那我只能一輩子瞞著他了。」楊嬋冷聲道。

「那么,如今我知道了這一切,你是准備殺我滅口嗎?」敖寸心笑著反問道。

楊嬋抿了唇不語。

敖寸心繼續說道:「三聖母心地善良,自然不會對無辜旁人痛下殺手。」說著她復又狡黠一笑道:「這樣看來,這惡人只能我來做了。」

「三公主!你為何要管這樁閑事?」楊嬋手上雖握著寶蓮燈,卻到底也不願同敖寸心兵戎相見。

敖寸心嘆了口氣,道:「我也不願管,可是……沒有辦法。」

那功德簿上不過寥寥數語,卻讓敖寸心明白這是多么難辦的一件事。事關楊嬋,一個位階比她高的女神,一個對她有恩的人,楊戩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她便知此事棘手。

因痴心而生妄想,她也曾經歷過,便也知道那是多么難以割舍的心魔。她能擺脫對楊戩的執著,除了楊戩確實給不了她要的之外,還有海巫釜底抽薪干脆地拿走了她的痴。而楊嬋不同,她日日同劉彥昌朝夕相處恩愛非常,她的愛得到了劉彥昌同等的回應,她在這份感情中並非孤掌難鳴,自然越來越沉溺其中。

男女之愛是沼澤,一旦陷入很難抽身而出。

「楊嬋,你可覺得劉彥昌願意同你年年歲歲不老不死下去嗎?」敖寸心忽然說道。

楊嬋忽然心頭一凜,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她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有我生生世世朝朝暮暮陪著他,彥昌自然願意。」

「是嗎?」敖寸心反問道。

然而還不等楊嬋回答,她便側首對自山下回來的劉彥昌笑道:「辛苦劉先生了。」

「不辛苦,我剛好在路上遇到提著雞的四嬸,便從她手上買了下來。夫人,我們快進屋吧。」

「如此,寸心叨擾賢伉儷了。」敖寸心笑意盈盈地跟著他進了屋。

接下來,敖寸心似乎忘記了同楊嬋之前的劍拔弩張,一直落落大方的享受作為貴客的待遇。

那雞拔毛烹煮之後敖寸心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楊嬋,一直擔心敖寸心輕舉妄動,便沒吃多少東西。

「夫人,你照顧一家大小辛苦了,看你最近臉色不是很好,吃塊雞補一補。」說著劉彥昌替楊嬋夾了一塊雞翅。

「相公,還有客人看著呢。」經楊嬋提醒,劉彥昌才轉過頭來看到敖寸心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三公主見笑。」他畢竟是一介書生,臉皮比較薄,便赧然低了頭。

「哪里哪里,今日是我叨擾了。」敖寸心忙擺手道。

「說起來,寸心還羨慕兩位伉儷情深呢。」敖寸心笑盈盈道。

劉彥昌想說些什么,但忽然想起這位三公主同自己的大舅子之前有過一段並不愉快的婚姻,便也住了嘴,只低頭扒了兩口飯。

楊嬋一時心中百味陳雜,她不知敖寸心說這話是不是在諷刺敲打她,可是她說的又那樣理所當然,並不像是諷刺的意味。

「三公主客氣,吃菜。」楊嬋最後卻也只能打岔把這章揭過去。

然而楊嬋剛剛說完,卻見劉彥昌忽然連筷子也握不住,整個人倒在了飯桌上。

「彥昌!」楊嬋驚道。

「楊嬋,你放心,他只是被我施了龍涎香,如今好夢正酣。」敖寸心施施然道。

「三公主,你究竟意欲為何?!」楊嬋似乎真發怒了,臉上罩了一層冰霜。

「我?我說了我是來做那惡人的。楊嬋,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個賭?」

「賭什么?」

「賭你那自以為是的夫妻之情。」

「自以為是?三公主,你原先不是這樣的人。」楊嬋看著敖寸心搖了搖頭道。

「三聖母,人都是會變的。」敖寸心笑了笑說。

「原來的三公主即使刁蠻任性,卻也不會鄙薄他人的感情。」楊嬋看著敖寸心緩緩道。

「我不是鄙薄你們之間的夫妻情誼,我是想讓你看清楚,所謂真正白頭偕老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你剛才說要跟我打一個賭,你想怎么賭?」

「我們賭,賭劉彥昌的心意。如果我贏了,我希望你放下你的執著,安靜地走完你們剩下的日子。如果我輸了,我願意把我一身修為全數度與劉彥昌,為他增壽五百年。」

「不,三公主,我和彥昌並不需要你的修為。」楊嬋笑著說:「這本就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如果我贏了,我只希望三公主你當做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好!」敖寸心朗然答道。說著她舉起了右掌:「我們擊掌為誓。」

楊嬋也伸出了右手,「啪」的一聲,不輕不重同敖寸心右掌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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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彥昌的夢里,是書聲琅琅,是三千月光。他教那些孩子孔孟之道,他傳他們詩書六藝。轉眼,那些總角孩童都長成了挺拔的少年,他們背負著期望,走去了進京趕考的路上。

他們在走著同他當初一樣的道路。

但是如今他們已經長成,而他也已須發花白。

他同那些書生不一樣的,便是他遇到了華山上的女神。他同女神結下姻緣生下沉香,如今兩人一起隱居世外,過上了神仙眷侶的生活。

唯一遺憾的是,楊嬋一如他們初見時那樣美麗年輕,而他卻已然沉沉走入暮年。紅顏如花伴著雞皮鶴發,說不上的諷刺。

不知情的,還以為老夫少妻,是他這個糟老頭子為老不尊,占了這美麗的姑娘。

當然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妻子是華山女神,護佑華山一帶的百姓,受人尊敬。他們都說他積了幾輩子的福,才娶了這樣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神女。

他們卻也不知道他為了同三聖母在一起,吃了多少苦頭。

劉彥昌回了家,三聖母早已為他准備好了飯菜,然而她見到他三番四次握不住筷子,憂悒爬上眉梢。

這就是凡俗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種種瑣碎以及凡人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當年共抗天條的轟轟烈烈都已經過去,他們相互扶持走到了現在,兒子已經成家立業搬離華山,這天地之間似乎真的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神仙眷侶的日子便在這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之中脈脈碾壓過他的壽數。

他知道大限之期不遠矣。他只是擔心她依然年輕的妻子接受不了他的離去。

那天,大雪悄然降臨,他對楊嬋說:「嬋兒,帶我去看一場雪吧。」他們都知道這興許是他能看到的最後一場落雪。

楊嬋推著他出了門,便只見天地稀聲,雪花簌簌而下,紛紛揚揚,如同莫測的緣分如同菲薄的宿命。

那雪落在楊嬋的身上肩上,也白了她的頭發。他看著自己的妻子,笑著說:「嬋兒,你看我們當真白頭偕老了。」

劉彥昌伸出手欲幫楊嬋抹去肩頭的落雪。然而,還未等他舉起,那手便無力落下。

「但是,我只盼望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遇見過你。」他說。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