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什么是愛(1 / 2)

這一年臘月頭里,老姑奶早起自己上茅廁,在院子里摔倒了。老人在床上躺了幾天,精神倒還行,就是東西吃的少,幾天後老人揮著手跟照顧她的劉香脂說,去把香穗兒叫回來吧。

「去叫香穗和清明回來,我估摸著是要不行了。」

劉香脂心說,怎么看您老太太也不像是要不行的樣子啊,她跟許大哥一商量,許大哥卻認真了。

「還是叫回來吧,把清明和香穗都叫回來。就算老姑奶沒大事,可這么大年紀摔一下也不輕輕,這事總該知會他們倆。香穗如今畢竟算是老姑奶認下的孫女,不通知她總不太好。」

陸香穗正在准備期末考,那時候不要說手機,電話都沒有那么方便,許大哥從鎮上的郵局打電話到學校學生處來,接電話的老師也沒搞太清楚,便一臉同情地來告知陸香穗,說她家中老奶奶病危不行了。

陸香穗還真是嚇到了。上個月跟許清明一起回家去過,老太太挺好啊,沒什么不舒坦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要不行了呢?她正在急急慌慌呢,趕緊回宿舍去收拾行囊,許清明的電話又打到了學生處,叫她去接的,只是簡單地讓她先留在學校等一等,說下午就來接她。

許清明其實也不是太清楚老姑奶到底怎么樣了,許大哥打給他的電話也只說老姑奶摔傷了,好幾天幾乎沒吃下飯,許清明一聽便趕緊從省城往回趕,想到陸香穗接到消息可能會慌張,一個小姑娘急急慌慌地趕車轉車總讓人不放心,回程途中便先到市里來接她了。

兩人一起回到鎮上時已經天黑了,回到家便看到老姑奶仰靠在床上,正理著陸香穗給她做的第三套壽衣看。之前做的兩套壽衣,都讓老姑奶當作尋常衣服給穿了,這一套褐紅色帶福壽團花的壽衣是陸香穗第三次給她做了,照例是傳統的偏襟大棉褂子、大棉褲,里頭同色的夾襖,藏藍色綉蓮花瓣的鞋子,老姑奶一樣樣的展開在棉被上,喜滋滋地理著,在燈光下摩挲那滑溜溜的緞面料子。

「姑奶奶,你沒事吧?覺著怎么樣?」許清明先進門,問了老姑奶一句。

「沒事兒,就是老了,摔一下就不利索了,不敢動彈。」老姑奶笑眯眯地說。

陸香穗隨後進了屋,沒顧上放下背包,就擠到老姑奶床前問:「奶,你覺著怎么樣?摔哪兒了?骨頭傷著沒?」

「看看我們香穗兒,到底是讀衛校的,說話就像醫生。」老姑奶就顧著眯縫著眼睛笑,在她這樣年紀的農村老人認識里,醫院里穿白大褂就都是當醫生給人看病的,所以盡管陸香穗幾次跟她強調自己是學護士的,可老姑奶就是認定了她將來就是醫生,能給人看病來著。陸香穗也曾解釋說自己是學護士的,將來給病人打針,她這一說老姑奶反倒跟認定了,能打針治病,不是醫生是什么?

「骨頭也沒傷,醫院看過了的,就是身子不敢動彈……」說話的是劉香脂,她站在床邊,有些內疚地說道:「怨我,我一大早跑出去磨豆子做豆腐腦了,要是我別離開,扶著姑奶奶一把,老姑奶奶也不會摔傷了。」

老姑奶一聽就反駁:「瞎說話,我手腳一直利索,平常用哪個扶我?就是腳一扭摔倒了,你就算跟在旁邊看著也沒用。」

可也是,老姑奶平常一直硬朗,自己每天拄著拐杖上街找別的老頭老太閑拉呱,哪里用人看著扶著?還真不能怨許大嫂沒照顧到。可老太太年紀畢竟大了,這么一摔,居然就卧床了。

「姑奶奶,你怎么又把這衣裳拿出來了!」許清明看著那壽衣礙眼,便動手要幫老姑奶收拾起來,誰知老姑奶拂開他的手,嘴里說:

「我拿出來看看,整天擱在我枕頭旁邊呢,哪天太陽好,你們幫我拿出去晾曬晾曬。」

「奶,你是不是又想穿了?」陸香穗挨著老姑奶坐下,笑著拍拍老姑奶的手說,「想穿你就穿吧,這都臘月了,穿新衣裳過年呢,這件穿了,我正好趁寒假再給你做一件留著。你上回不是說鎮上劉老太太那香色的料子好看嗎?我再給你做一套香色的。」

讓老人穿壽衣,本來是個忌諱,然而換到老姑奶身上就壓根不忌諱啦,她那不是已經穿了兩套了嗎?美滋滋當新衣裳穿呢。陸香穗見老姑奶看起來沒什么大礙,心里便稍稍放下了些,見老姑奶這么理著壽衣看,便索性鼓動她當平常衣裳穿算了,農村風俗據說能沖喜消災呢,也算幫著老人渡這回的劫。

「不穿了吧,留著,我怕等不及你做新的!」老姑奶搖著頭,不放心地交代陸香穗:「香穗兒,等我死了,你給我摔盆兒。清明和冬至是我娘家人,姓許不姓陸,按說不能送我進陸家祖墳的。你給你爺爺上過墳了,他老東西認你這個孫女,我也沒旁的兒女後人,就得你給我摔盆送喪了。往後逢年過節可別忘了給我和你爺上墳燒紙。記住,孫女兒不用守孝三年,一年後你畢了業,就能跟清明辦喜事了。」

「奶,你說些什么呢,你看你好好的,又瞎琢磨了。」陸香穗忙說。

這話讓大家心里多少有些膈應,真怕老姑奶這個坎兒過不去。

陸香穗在家里陪著老姑奶呆了幾天,老姑奶卻一天天好了起來,本來整天躺在床上,後來居然自己起來坐著,每天也能吃些軟和的飯食了,看著不像有什么大礙,於是陸香穗便又匆匆趕回學校,打算參加期末考試。

陸香穗一大早上出門去坐車,許清明騎車送她走的,臨走時老姑奶坐在床上,精神頭挺好,還交代許清明給香穗穿棉大衣,路上別凍著了,囑咐她考完試早點回來。

誰知道她人剛剛回到學校,上午回來的,下午許清明便又趕到學校,說老姑奶突然不行了。

老姑奶是那天下午走的,走得很安詳。

當地人喪葬風俗講究多,老姑奶不能留在旁人家的房子里送殯,便被送回了許溝村,在她獨自住了幾十年的小院子里辦喪事。因為沒有兒女後人,喪禮倒也簡單,凡事有許大哥和許清明張羅,按著未嫁孫女的禮儀,陸香穗只負責穿著重孝,守在老姑奶靈前就行了。

三天後,老姑奶被送到鎮上的墓地。跟老姑爺爺合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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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老姑奶下葬,陸香穗需要按著當地的風俗,在靈堂里給老姑奶守靈七天。據迷信說法,過世的人「五七」之內靈魂還在陽間呢,還沒了斷陽間的念想,留戀家人還會回來看看,因此靈堂的門是敞開的,說是方便亡靈出入。

許大哥堅持說,讓陸香穗回家去住,他來守靈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