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瑤是被司機叫醒的:「小姑娘醒醒, 你到站了。」
她睜眼,才發現正好是離家最近的公交站, 而她身邊空空的, 一個人也沒有。
「叔叔,我身邊那個男生呢?」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他呀, 早下車了, 讓我在這一站叫醒你。」
「謝謝。」貝瑤下車,夜sè空濛,她有些失落, 裴川又離開了。她從兜里摸出手機,打通他的電話。
那輛公交車從她身邊開過去,最後一排的少年按了接聽鍵。
司機忍不住心里吐槽,他一大把年紀了, 非要讓他一起撒謊騙人家小姑娘, 明明沒走坐到了最後一排, 嘖, 年輕人啊。
「裴川。」
他輕輕應:「嗯。」
「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裴川回頭,她一個人的身影在夜里冷冷清清。公交車啟動很慢,可是再慢, 她的身影依然會消失不見。
他說:「不回去了。」
不再算計你, 自然不會再回去。
貝瑤鼻子一酸,仿佛剛剛說好的, 他又反悔了。
裴川說:「快回家吧, 注意安全。」
他掛斷電話, 讓司機停車,他要在這里下。
司機忍不住罵道:「這是哪里你知不知道啊,公交車不能停靠。」
裴川說:「停下。」
司機怒了:「你講點理啊同學!」剛剛有站你不下,現在才開了三分鍾你讓我停!
裴川取下窗邊的安全錘。
片刻後,司機一臉鐵青地停了車。裴川把自己錢包里的錢給了司機,司機一看,臉sè又變了,厚厚的一疊鈔票,這個車停得值啊。
他回頭,那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夜sè里。
~
凄冷的夜,貝瑤掛了電話,這段路路燈壞了,她靠著行道樹走。
秋風夾雜著路邊淺淡的花香,她出門時身上沒有穿外套,有一段路漆黑,她抱著雙臂,往回家的路走。
走了好幾步,她回頭,身後空盪盪的,沒有人。
終於走到了有路燈的地方,她松了口氣,步子也略微慢了點。這條路其實她已經很熟悉,上學的時候走過無數次,後來山石數木都變了,回家的方向依然沒有變。
然而她還可以回家,裴川卻沒有家了。
她記起今天曹莉母女的疏離,心里一陣悶。在那樣的家里待著,誰都會難過,所以裴川才會再次離開。
裴川點了根煙,遠遠跟著她,在貝瑤回頭之前,把煙摁滅了。她纖細的身影走到有路燈照亮的地方,他遠遠看著,看她拐了個彎,回到小區。
裴川這才離開,他走回去,靠著公交站台,打火機摁亮,點燃chún邊的煙。
他眯眼看著無邊夜sè,沒有一個人影。
腳下一地煙灰,所幸今晚沒有下雨。
貝瑤敲開門,開門的是趙芝蘭,客廳的燈大亮著,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趙芝蘭和貝立材都沒睡,就連以往睡得很早的小貝軍,也在沙發上眼巴巴看著。
貝瑤一進來,趙芝蘭緊張地問:「裴川沒事吧?」
貝瑤輕聲說:「沒事。」
夫妻倆均松了口氣,趙芝蘭搓了搓手,一向爽朗干練的女人此時有些局促:「是我們不對,當時應該……」她咬牙道,「唉,多說無益,我明天就去裴家賠禮道歉。」
她是真的很愧疚,心怦怦跳,生怕裴川出事。後來反應過來了,然而連他去了哪所醫院都不知道。
畢竟人家是為了救貝軍,那還是趙芝蘭看著長大的孩子,真出了事,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一旁的貝立材聞言也松了口氣。
四歲的貝軍從沙發上過來,他嗓音很脆,然而現在帶著犯了錯的怯意:「姐姐,對不起。我明天去向裴川哥哥道歉。」
貝瑤蹲下來,輕輕摸摸孩子的頭:「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姐姐的錯,不該遷怒你。姐姐今天打了你,還疼嗎?」
貝軍抱住她脖子,拼命搖搖頭。
貝瑤心中酸澀,最後讓他去睡覺。貝軍經此一事,聽話了不少,平常寶貝的小劍今晚也沒拿,不需要趙芝蘭哄自己就去睡覺了。
「那孩子……」趙芝蘭嘆息一聲,「要不是他,我們家貝軍恐怕就……」
貝立材也懂,他拍拍妻子的肩膀:「別想了,明天一起去給人家道謝。」
「娟兒離婚離開那年,我們就知道他不好過,這么些年來,也沒關懷過他。白讓他叫了那么多年姨。哎呀不行,現在就去裴警官家。」
貝立材想攔:「這都多晚了,明天買點東西再……」
貝瑤說:「他沒回來。」
夫妻倆都看向貝瑤,貝瑤輕聲道:「裴川沒回家,去其他地方住了。」
趙芝蘭心想,他們這些鄰居,今天肯定也讓裴川傷了心。她說:「裴川才多大,自己在外面那么久,肯定生活都不容易,瑤瑤你知道他的學校吧,明天給他帶點東西過去。」
這次貝瑤沒拒絕,她點頭:「好。」
對面四樓的居民房。
裴浩斌也早就回來了,曹莉觀他黑透了臉sè,忐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啊,我和彤彤都沒攔住他。」
白玉彤連忙點頭。其實她心想,這么晚還沒回來,該不會真出事死外面了吧?聽說得了狂犬病什么的挺嚇人的,還好他自己跑到外面去了。那個貝瑤也跟著,還真是不要命啊。
然而這些揣測白玉彤是不敢給裴浩斌講的,像她媽媽說的,裴川再怎么樣,也是裴叔叔的親兒子。要是出事了,裴叔叔怎么心里都不會痛快。
裴浩斌說:「我再出去找找。」
曹莉攔住他:「浩斌,這么晚了上哪里去找啊,市醫院離我們家這么遠。而且你一個人,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等過去都半夜了。不如明天上班讓同事一起找找,啊?」
裴浩斌知道是這么個道理,他頹然坐在沙發上。
裴浩斌做了一宿噩夢。
夢里是裴川才出生時候的模樣,粉雕玉琢,一歲別人家的孩子牙牙學語,他就會背詩了。那時候裴川是蔣文娟和裴浩斌的驕傲,夫妻生活美滿。
可是轉眼,那雙斷腿被裝在盒子里,血液漸漸凝固,他捧著那個盒子,腦海里像是有根弦一下子斷掉了。
那一年國家發了很多慰問,還有代表著榮譽的勛章。
他淚眼看著那些勛章和慰問的東西,在夜里驚醒過來。
~
周一貝瑤去上學。
六中早晨舉行升旗儀式,同學們陸陸續續下去。
貝瑤穿上藍sè的校服外套,里面一身純棉簡單的t恤。她長發綁成馬尾,微卷的發尾垂在肩頭,和同學們一起往下走。
眼睛所及,盡是六中穿著校服的學生,肩上一個海豚標識,一眼看過去倒是挺賞心悅目的,只是人頭攢動,下樓實在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