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劉凌正准備辯解,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在心中徘徊幾次後,連自己都放棄了。
算了,確實不過是幾只蚯蚓。
劉凌按下心中毛毛的感覺,對著薛太妃和王姬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你進來的正好,我也要出去喊你。」薛太妃沖他招了招手,從桌上取出幾張紙來:「冷宮里許多書都沒有,所以我只能教導你基本的東西,但你日後想要有更高的成就,就得看更多的經典。這些是我祖父當年任恵帝的太傅時給他開出的書單,有些只有宮中才有藏書,有的是在國子監中,你將這些書名記下,日後若有機會,可借來一閱……」
薛太妃將書單遞於劉凌,劉凌低頭一看,密密麻麻的書名里什么都有,不但有薛太妃教他的學問,甚至還有易經、史書、術數、雜論,甚至連還有幾本是記錄地理和水利的。
「我在家中時,對格物並不敢興趣,所以天文、地理、水利、土木一概不知。但要想登上那個位置,這些卻是不得不讀的。我沒讀過的書,自然不能給你默出來,你那發蒙的先生是個不著tiáo的,也許不會給你找什么經史子集,但你要是想看雜書,說不定他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是樂見其成。」
薛太妃有些樂觀的分析著。
「你現在不缺這些基礎,反倒缺的是常識,橫豎最差不過如此,你就試試。」
劉凌這才知道這一張書單上到底寄托著薛太妃對他多少的期待,那一張紙頓時也有千鈞重了起來。
他低下頭,憑借自己超人的記憶力將這些書名全部都記了下來,這才把紙折了折,塞進腰帶里,恭恭敬敬地對著薛太妃鞠了一躬:
「謝過薛太妃指點。」
劉家幾代帝王雖然私德上有些問題,但學問都是很好的。
恵帝愛財,據說和他心算能力無人能及有關。戶部七八個侍郎一起打算盤,還沒有恵帝一個人在腦子里算的快,當時戶部最怕的,就是恵帝核對戶部錢糧,那真是哀鴻遍野,夜夜難眠。
平帝好男sè,可當年朝中還有兩個年長他許多的皇子,他正是因為賢名和才名才被推舉為太子的。
雖說這個很多是看天賦,但和無數眼界、心xiōng、學識都是一時翹楚的太傅們耗費了無數心血培養也有關系。
薛家為皇帝開出的「功課單」,恐怕連現在的皇帝劉未都不一定知道,也只有薛家人會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或者「要想知道皇帝的想法就要明白皇帝接受的是什么」這樣的心理,為家中子弟也准備一份。
所以,薛太妃面露微笑地受了他這一禮,心中也有幾分自豪。
她當然當得起此禮!
劉凌感激涕零的揣著書單回去了,然而激動和期待也只能保持到入睡為止……
明天,還要上課!
他是不是該「體弱多病」一次,向孟太醫匯報下「小兔子」們已經成功溜走的進展狀況?
***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陸凡卻沒有遲到,不但沒有遲到,而且穿的也沒有昨天那么邋遢了,只是胡茬還是滿臉。
劉凌乍看到這還算正經的「先生」竟有些不太能適應,一直到陸凡走到書案前抬起筆,依舊還像是在在夢游一般。
「我長得好看嗎?」
陸凡冷不防出聲。
「啊?啊?」
「我長得要不好看,殿下老看我干嗎?」
他有些不正經地對劉凌抬了抬眼。
「陸博士你真愛說笑……」
劉凌快要擦冷汗了。
「殿下已經習過字了,恐怕學會的字也不少,我就單說一說殿下習字的陋習。」陸凡的神情突然正經起來,用和劉凌一樣的姿勢從筆架上提起了筆。
「運筆如用心,筆桿正直不歪斜,寫出來的字才會正。所以提筆之前,須得先顛一顛筆桿,務求找到筆桿的重心,才能保持正直的姿態。正如一個人,只有先明白自己最重要的『初心』是什么,才能不偏離正道……」
待到筆酣墨飽,他抖了抖筆桿,然後在劉凌慢慢察覺的緊張表情里抬起手腕,不緊不慢地補充著:「我年少時沒有得到名師教誨,所以寫字沒有風骨,正如殿下先前所寫的那些字一般軟弱無力……」
劉凌已經慢慢明白了什么,眼睛越睜越大……
陸凡見劉凌已經有所領悟,微笑著抬眸,用一種慎重地神情對身側的劉凌頷了頷首:「剛剛我說的話,是我已經仙逝的老師,曾經對我的教導。」
說完這番話,陸凡筆走游龍,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士」字,其字蒼勁有力,凌厲的氣勢迎面撲來,幾欲飛出紙上!
「殿下,你那『永』字,是婦人的寫法。好男兒,習字當從『士』入手。」
他丟下筆,意態瀟灑,神情慨然,凝視著劉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著:
「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士者,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則悌。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無論處在什么樣的境地,有風骨、有信義、有氣節、有始終。我今日欲教殿下學寫『士』,殿下可願習之?」
劉凌的眼淚早在「窮不失義、達不離道」時已經濡濕,他仿佛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並非那個邋遢落魄的中年博士,而是幾千年來大賢聖人們凝聚出的jīng魄。
劉凌覺得自己天生就被這樣的東西所吸引。他能感覺自己身體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急切地想要與他共鳴。
他激動到身體都在顫抖,每一個毛孔每一根血脈都在叫囂著:
——「請先生教我!」
劉凌再一次彎下了自己的脊梁。
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