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畫?假畫?(1 / 2)

寡人無疾 祈禱君 3498 字 2023-04-16

除夕當夜,一干留在國子監沒有回家的博士們只好召喚三五好友,想法子不要讓除夕過的那么無聊。

陸凡自然是沒家室的,今日大事已成,他相約了幾位同道在一起過除夕,朱謙家就在京郊,陸凡從沈國公那里得了兩壇好酒,便定了在朱謙家喝酒相聚,權當是助興。

陸凡家中早已經沒人,薛門被滅後,他擔心自己會受到牽連,遂回到家鄉三年不出,因為確有才華,當地一位無子的致仕官員喜愛他的才華,將收做嗣子,何凡便改何姓為陸姓,繼承了陸家的香火,並憑借這一層關系改換了身份,回到京中參加科舉。

他是當年的探花,然而那時候王英把持朝政,他的義父並非王英一派,陸凡見上升無門,果斷改入國子監,一邊結交同樣出身、滿腔抱負的士子,一邊想辦法查探當年薛家被滅門後留下的遺孤,這一查,倒讓他查出了幾位莫逆之交來。

擅長繪畫的王韜和能言善辯的朱謙便是其中之二。

「沈國公府的酒果然是好酒,不愧是以善吃喝玩樂聞名的人家,只是想想,就知道他家的日子過的是何等安逸……」

王韜喝著沈國公府特有的美酒「霜露白」,舒暢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倒不覺得他家日子過的安逸,否則也不會聽從我們的建議將那幅畫交給我們做手腳了。」朱謙喜歡另一瓶「烈火燒」,辣的眼眶通紅還忍不住要再倒一杯,「他家幾代不敢戀權,如今總算是安定下來沒有什么禍事了,自然要想著重回朝堂……」

「正是如此。」

陸凡xiōng有成竹的笑著。

「你莫小看沈國公府一門不務正業,京中那么多人家,有幾家如他們家這樣數代人都不出仕依然過的如此安逸的?正因為他們家的人jīng於吃穿用度,但凡有一點什么東西被他們家人誇過,那就是好東西。就如這霜露白和烈火燒,原本只是兩處偏僻之地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酒,就因為沈國公府的老大從外游歷帶回來各家送上,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美酒……」

「這不是很正常嗎?這酒確實很好。」

朱謙挑了挑眉。

「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那你們有沒有發現,一處是西境邊關的陳釀,一處是南方泉眼里浸出來的甘露,如今京城中也買得到了……」

陸凡笑笑,「當然,沒關系,沒錢,還是買不到,但至少有了,而非只能聽說,有價無市。」

「你是說……」朱謙倒吸一口涼氣。「但凡他們家誇過好,在京中風靡一時的東西,都是他們有意而為之?他們家私下里在經商?」

「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沈國公府從景帝起就慢慢淡出朝堂,恵帝那般愛財,也不禁官員經商,他們家那時候指派一些家人和家奴出去去經商也沒什么,沈國公府原本就是鍾鳴鼎食之家,就算是經商,也比別人底子要好些,只是名頭說出去不好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罷了。」

陸凡啜飲了一口「烈火燒」,繼續說道:「他們家講究吃穿的名聲在外,也是從恵帝時候開始的,幾代下來,幾乎成了京中最會玩樂、最能花用的人家。這吃喝玩樂都是要本錢的,如果靠開國時那些賞賜,還有那些爵封,沈國公府大概也就只剩個空架子了,可你們看,他們有一點要衰敗的痕跡沒有?」

「這……這倒是真的,到如今,沈國公府也還好好的在那兒。」

王韜也開始感興趣起來。

「難怪你選擇從沈國公府著手!」

陸凡笑而不語,沒提冷宮里有趙太妃,而沈國公夫人正是趙太妃的姨母這一層關系。劉凌既然信任他,將最大的秘密告訴了他,他自然不會告訴其他人。

「我有些不懂,既然沈國公府一門都不摻合政事,安心做他的安樂公,為何如今又要冒著這么大的危險來支持三皇子呢?」

朱謙一直沒問這個,「他們繼續做安樂公難道不行嗎?」

「這便是沈國公府最厲害的地方。」陸凡露出由衷敬佩的表情。「他們家很會審視奪度,因勢而變,所以才能說拿出家傳的寶物就拿出。」

「願聞其詳。」

「當年高祖有容人之量,善待老臣,一干功臣自然是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但到景帝時,國庫開始豐盈,但當年那些打天下的老臣卻占盡職位之利,壯大家族聲勢,自然要引起景帝的忌憚,不著痕跡地消弱舊勛貴的力量,他選擇了以後戚新貴來平衡實力,老牌勛貴紛紛下馬,有些連體面的爵位都沒留下來,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沈國公府的子弟開始表現出不關心政事的態度,也就避開了直接的沖突,得以保留下來……」

陸凡為幾位好友指點迷津。

「到了恵帝時期,恵帝發現景帝確實將勛貴舊臣的勢力壓制的差不多了,但卻扶植出後戚這股可怕的力量,甚至於後戚比那批開國功臣更熱衷於干政,又想要重新重用勛貴的力量,同時借助寒門和商人的能力,堪堪達到平衡,這時候沈國公府應當是淪為皇帝的棋子的,但那一任的國公壯年而亡,只留下幾個yòu子,都尚未成年,又一次避開了斗爭的漩渦……」

「我老師當年和我說,那任國公戴峰看出沈國公府的困局,是先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已經向同為開國功勛的世交們托了孤、訂下了兒女們的婚事、起好了兒子們的字後,自己慨然赴死的。」

陸凡臉上的表情豈止是欽佩,簡直就是敬若神人。

「他是自盡的??」

朱謙根本無法理解,一雙眼睛瞪得渾圓。

「你們道沈國公府為何能屹立五代而不倒?沈國公府開國國公的家訓之一,便是只要確有能夠為世子的才能,哪怕是庶子,也能承襲爵位,所以對家中血脈一視同仁。哪怕他的子孫後代不能為官,只懂吃喝玩樂斗jī走馬,卻也團結無比,借助著家族的力量,行事往往都事半功倍。是以沈國公府從未如其他人家一般今日鬧分家,明日鬧出頭,無論何時都是鐵板一片。」

「這任國公戴勇,當年只不過是老三,文不出眾,武也不成,還貌不驚人,幾乎是無人得知的人物,可原本是板上釘釘襲爵的嫡長子為了逃婚,爵位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頭上,這難道是偶然嗎?若是偶然,西寧伯府也不會把自家的女兒嫁給他這么個平庸之才了。」

「我還是不明白,戴國公既然是個厲害人物,這么多年不出仕也壓著家中子弟不出仕,又為何在這個關口變了心思?」

王韜聽得出神,連酒杯空了都忘了倒。

「是因為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吧。」

一旁心思明透的朱謙突然了悟地接話:「戴國公當年何等厲害,一眼看出勛貴之家不得長久,遂以退為進,但一旦退久了,假退也變成了真退,國公府的勢力一旦不能保護到家中子弟,便成了人人可咬的肥肉,加之沈國公府經營這么多年,只要稍有留意的人家都能看出沈國公府其實家大業大,並未破落,圖謀之心也會漸漸升起……」

「確是如此。」

陸凡點了點頭,「一來沈國公府曾經積累下來的聖眷,經過這么幾代後也就消耗殆盡了,二來子弟越來越多,家業越來越大,遠沒有當年寡母孤兒齊心協力撐著國公府那般的和諧……」

「戴國公壓著子弟不准出頭,可總是有想要上進的子弟的,他自己的兒子可以聽父親的話去游山玩水,那二房、三房等子孫,難不成就壓著一輩子做大房的附庸不成?所以如今這局面,已經到了不破不立的時候。」

「難怪你借著國子監戴家子弟的路子見了戴國公後沒多久,就迅速贏得了他的信任,想來你肯定是把剛才和我們說的那一番話,也分析給戴國公聽了?」

王韜滿臉佩服。

陸凡矜持地點了點頭:「其實戴國公也早就看出了這局面危如累卵,只是苦於沒找到破局的時機。他心中其實對子女有許多虧欠,戴家大公子並非無才,卻因為家中守拙不能出頭,只能以游山玩水、結交高賢來排解心中郁氣,順便為家中謀劃。他家中幾個孫子常年不見父母,以為是被祖父bī走的,對他也不是很親近,性格更是執拗,好好的一家人,變得猶如路人……」

「呃,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朱謙有些慶幸地拍了拍xiōng。「還好我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也不必為誰謀劃前程……」

「正是如此,世上的美人兒,又哪里有我畫出來的美人兒更美?」

王韜笑著撫須。

「這事也多虧了王韜有這門手藝,只是你那『丹青第二』的名頭不能再用了,也不能讓人知道你的這門本事。」

陸凡面sè變得十分慎重。

「嗚呼哀哉!我就這么一個賺錢的門路,還被你這廝活生生堵了!」王韜立刻做哭天搶地狀,眼睛里倒是沒什么不甘的神sè。

「你喜好丹青子的技法,從小臨摹,雖說有七分相似,但畢竟是假的,我當年就曾告誡過你,造假這種事只能騙騙外行,若真遇到大家,難免被識破,恐怕要惹禍上身。好在你一直是暗中假做丹青子的真跡,又有朱謙給你做托,做的比別人小心,如今借此機會正好罷手,左右賺的也夠了……」

「真的夠嗎?」王韜突然露出認真的神sè。「為薛家平反,為士林正名,為寒門立志,此路何其任重而道遠……」

朱謙和陸凡皆露出肅然之sè。

「……就憑我等,哪怕散盡家財,恐怕也抵不上那些權貴手指中漏出來的一點財富、一句關說……陸凡你資助著那么多寒門士子,朱謙你到處搜集書籍請人謄抄,若全憑俸祿,又能支撐多久?」

王韜眉頭皺的極深。

「真的非要斷了這條路,沒有其他法子嗎?」

「此乃違背君子之道,權宜之計罷了,我等如今想要匡扶大業,必須得小心謹慎,不能因小失大。雖說這樣會窮一點……」陸凡苦笑,「窮就窮吧,我們再想辦法。」

「你總是有道理的,既然你說這樣不可,那我就罷手吧。」

王韜回的也干脆。「我臨摹丹青子這么多年,神仙圖也就只見過這一副,而且還是丹青子大成之作,已經死而無憾了。」

「……而且通過研究丹青子的《東皇太一圖》,我已經對自己的畫技又有了新的感悟,再給我十年時間,即使我超越不了他,未必不能成就自己的名聲,仔細想想,也許這正是上天給我的一個契機,讓我擺脫丹青子對我的影響……」

王韜反過來還安慰勸他如此選擇陸凡。

「你說的沒錯,一直模仿別人,永遠無法達到自己的『道』,不過是跟風者罷了。」陸凡欣然長笑,「你畫人的眼睛已經神乎其神,那副《東皇太一圖》被你改了眼睛,看起來倒比原作更要傳神幾分!」

「慚愧!慚愧!」

王韜滿臉自得,口中卻答得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