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足夠?不夠?(2 / 2)

寡人無疾 祈禱君 4712 字 2023-04-16

劉祁悶聲道。

「朕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下不贏方尚書。」劉未意有所指道:「不過下棋只是下棋而已,贏了輸了,也不能代表什么。」

劉祁不好說自己被贏得差點喪失了斗志,只能低著頭受教。

「既然方尚書在府中待著清閑,你便經常去陪他下下棋吧。」

劉未似乎無所謂地說著。

劉未的話讓劉祁一震,幾乎站不穩身子。

「不過正如朕所說,下棋只是下棋,你也別太認真,真當一回事。」劉未笑著看了兒子一眼。「誰輸誰贏,那是在既定的規則上下,你若成了制定規則之人,你想贏就贏,想輸就輸,你可明白?」

劉未的話比曾外祖父的話不知深奧多少,劉祁似懂非懂,心中一片亂麻,再見父皇對他揮了揮手,又重新逗起了鳥兒,只能半退著身子,在岱山的相送下離開宮室。

父皇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放棄他了嗎?

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更進一步?

他心頭一片蒼茫空白,表情迷惑的像是個無助的孩子。

見到他這個樣子,一旁的總管岱山在心中嘆了口氣,好心地開口:「二殿下,歷來還沒有哪位皇子能長宿宮外的,陛下對您如此寬愛,定是希望您能早日成才,為陛下分憂,您可千萬不要讓陛下失望才是啊!」

岱山如此一說,劉祁立刻清醒了過來,連忙對岱山的提點道謝,臉上的迷茫之sè也退去了一些。

怎可又被他人的言語所迷惑!

你不是已經決定了該走的路了嗎?

劉祁甩了甩頭,看著眼前層樓疊榭的宮闕,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下了朝,劉祁先回了趟東宮,讓庄揚波和身邊伺候的宦官收拾了些隨身的衣物,並一些日常所用之物,當他得知父皇已經派人來過,禮部早已經安排妥當,也差了聽用的宮人過去,心中不由得一暖。

徐楓是他曾外祖父的人,以往他對他多為重用,但現在肯定是不如往時了,除了庄揚波,劉祁不准備再親近身邊的任何人。

他回了東宮安排好一切,想要和劉凌打個招呼,卻得之他根本沒有回來休息,領了功課就去了兵部,更是不敢浪費一點時間,也學著他領著功課就准備出宮。

劉祁出了宮,直入禮部,因為有皇帝派來的人送了不少物件,前些日子還對劉祁有些輕慢的禮部官員們竟熱絡多了,連帶著負責儀制司檔庫的兩位文書都水漲船高,讓上官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

劉祁回到禮部,進了檔庫,讓庄揚波先休息一會兒,自己卻整理起昨日的所聞所感,開始伏案疾書。

「『三千索,直入流;五百貫,得京官。』昨日嘗與小吏閑談,得知有官無缺之怪狀,乃驚駭……」

***

半月後。

正如劉凌所言,一旦皇帝想要重新選拔皇商,全天下的商人都擠破了頭想要登堂入室。

昔年選拔皇商,是按經營之專項劃分,有糧、馬、鐵、鹽、銅、牲畜、官造器、珍貨等十幾項,由商人自己呈報資格,想要經營的項目,最多不能超過三項,得到每一項的經營權後,都要在戶部留下巨額的「保金」,一旦經營國家資產出現虧損的情況,就在「保金」里扣除相應虧損的部分。

但凡做生意,沒有只賺不虧的,這條規矩看起來簡直霸道至極,國家只賺不賠,商人卻要承擔所有的風險,照理說商人好利,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條款,其實卻不然。

一旦握有「專營」之權利,以糧食為例,官倉之中的陳糧從此就由負責經營糧草的皇商售出,再根據當時的市場價格重新購置新糧填充官倉,這其中的差價,由戶部負責彌補,此曰「收儲」。

糧價是有波動的,陳糧購入之時,可能價格十分便宜,拋售到市場上時,陳糧和新糧價格卻相差不大,商人卻可以按之前陳糧購入的價格和如今購入的價格進行增補,獲取差價,得到國家的補償,這便是一筆巨利。

而從事糧食生意的皇商往往存有大量便宜的糧食,按照市面上的價格售給國家,便可獲利巨大,加上陳糧經營的利益、朝廷補上的差價,只每年糧食的買賣,就抵得上往年數年的經營。

朝中補貼差價看似花了錢,但如果地方上自營官倉,常常有貪墨、以次充好、倉儲數量不足等弊病,有時候甚至要花超過市場價格極高的錢,才能補滿糧倉。

而陳倉里的陳米往往會被賤價賣出,換取商人的回扣,或是干脆不賣,假做賬目,陳米當新米,最嚴重時,待開倉用糧之時,糧草早已經發霉,不能再用。

有了皇商之後,這種事情就被很好的杜絕了。皇商是要經營的,斷不會讓官倉里的米留置到不能出售的地步,為了賺取差價,也會按時督促各地官倉改換新米。

因為經營被壟斷了,其他商人賄賂官員或者走通門路以謀糧草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效率也變得高效起來。

在加上有時候為了平抑物價,朝中特許皇商提前以官倉的糧草進行拋售,待糧價平抑後再補充,這種消息屬於商人們最需要的信息,往往皇商們在還沒有開始啟動平抑之前,就把手中囤積的糧食大量售出,等朝廷平抑物價之後,再用低價購回,獲利巨大,且沒有風險。

除了糧食以外,鹽、鐵、馬匹、牲畜等項亦是如此,所以商人們才會甘願吃虧許多,獲取這皇商的權利。

更別說一旦成了皇商,在社會地位上的提升了。

商人原是賤籍,不能科舉,如今搖身一入「仕門」,子女的婚嫁都會水漲船高,家中子弟也可以讀書入仕,不再只能做個不入流的小吏。

恵帝之時,宮中甚至有不少嬪妃是皇商之女,即使是平帝時,也有商家女入宮,使得許多商人一眨眼就成了「國丈」、「國舅」之輩,只為了這個,就有許多商戶願意為此勞心勞力。

戶部瘋了,工部瘋了,天下的商人瘋了,東南興起了戰事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個水漂都沒泛起來,無聲無息的就這么過去了,也不知氣歪了多少有心之人的鼻子。

其中鼻子最歪的,恐怕就要屬方孝庭了。

方府。

方孝庭見面前的劉祁眼睛已經慢慢閉上,忍不住彈出一顆棋子,驚得劉祁猛然驚醒,茫然四顧。

「該,該我了?」

劉祁睜大了眼睛,努力看向面前的棋盤。

「我剛剛走了哪一步?」

「殿下一步也沒走。」方孝庭放下棋子,嘲諷道:「殿下早上上朝聽政,下午陪老臣下棋,傍晚又回禮部留宿,一翻錄卷宗就是大半夜,這么連軸轉下去,老臣真怕哪天殿下病倒在老臣府中,還要被別人彈劾老臣過了殿下病氣!」

劉祁這才知道曾外祖父在氣什么,揉了揉眼睛,裝傻笑道:「和您下棋,我所欲也;禮部歷練,亦我所欲也。既然都為我所欲,就只能辛苦一點,想法子兩全其美了!」

「想要兩全的結果,往往是一頭都抓不到。」

方孝庭最近有些坐不住了,語氣也變得不那么從容:「您這樣下去,不但得不到什么,到最後歷練的結果,反倒會被三殿下壓上一頭。」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道:「聽說三殿下,已經開始在兵部,跟著兵部的左右侍郎學著tiáo配糧草了。而殿下,還在禮部抄著過去的文書。」

一句話,徹底撕開了劉祁臉上虛偽的笑意面具,讓他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您如今已經處處被他開始壓制,想必這位殿下一直以來都在守拙,現在得了機會,立刻如魚得水,嶄露頭角。」

方孝庭自顧自地說著。

「您若再不能讓百官刮目相看,等你們在六部歷練完了……」

他冷笑著。

「您大概也就可以去就藩了。」

劉祁心中一凜,面上卻若無其事地開口:「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眼下還是先顧好我自己的事情。不是您教我的嗎?不可顧此失彼!」

方孝庭沒想到劉祁居然會頂他的話,目光一厲,直盯著劉祁不放。

劉祁倔qiáng地抿著嘴chún,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先服了軟:「阿公覺得我該怎么做?」

「您既然選擇跟老夫下棋,就該明白,老夫總是希望您好的。」方孝庭撫著胡須,「您下午在老臣這里下棋,晚上在禮部歷練,想法沒有錯,只是做錯了。」

「願聞其詳。」

「禮部現在最要緊的,是明年的恩科。恩科一開,各地官員和書院便會舉薦有才有德之士入京,這些人往往會來各部的主考官『投卷』,亦或者向有能力的官員舉薦自己。往年禮部和吏部每到科舉之前都非常熱鬧,今年雖然是加開的恩科,至多再過幾天,各地陸陸續續來的士子便會齊聚京城,開始『投卷』。」

代朝的科舉允許「公薦」和「通榜」,即允許名士向主考官推薦有才的的人選,稱為「薦生」。而考進士科的考生可以將自己的文章和詩詞擇優編成長卷,投獻給達官顯貴或名士高人以求得他們賞識,提高自身的知名度和及第機會。

「投卷」對於努力想要進士及第的普通學子來說,即使投了也沒什么用。但凡「投卷」的,都是對自身的能力極為自信,直奔著上金殿三鼎甲去的。

要知道皇帝和主考官們點三鼎甲,有時候看的就是此人的知名度、甚至是長相和年齡。每年金殿的殿試,考生們甚至要仔細打扮一番,有的還塗脂抹粉,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器宇軒昂,更得欣賞。

方孝庭見劉祁似乎有些明白了,繼續說的詳盡。

「您和三殿下不同,三殿下從小生長在冷宮之中,雖天賦不錯,但畢竟底蘊不夠。而您後來雖然來了道觀,但從小教授您的都是當世大儒和有名的文士,文之一道上遠要比三殿下要出sè,您在禮部里歷練,自然也會有薦生和有才德的學子向您『投卷』,您若想要漸漸有一些名氣和人望,不妨在這里下手。」

「只是,雖然我是皇子,又在禮部歷練,但並沒有這樣的權利……」

劉祁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

方孝庭傲然地一笑,見著劉祁了然的神情,緩緩地說道:「只要老臣還活著,想要得官的士子,便會向您投卷,努力得到您的賞識。」

如今他已經閉門不出,想要向他投卷的有心人苦無門路,莫說劉祁是皇位有力的競爭者,哪怕他只是無權無勢的皇子……

就憑每日能夠進方府侍疾,他便是天底下最炙手可熱的行卷之人。

***

紫宸殿。

「已經七日了,你可有什么不適?」

劉未看著面前為自己試葯的宮人,滿臉緊張。

試葯的宮人是個沉痾多年的老宮人,如今已經年近古稀,是劉未jīng心從宮正司里挑選出的老宮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己身體再弱,不可能比沉痾多年的老人還要弱,而且這宦官是無根之人,身體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葯物的影響,但凡這葯有一點不對,應當能夠很快看出來。

這老宮人已經是將死之年,雖說要為皇帝試葯,但皇帝保證了他身後的風光,又願意恩賜他的家人,他也沒有什么怨言,此時更不會說什么佳話,當下面sè輕松地回復著:

「陛下,老奴從患病以來,從沒有像是這幾日一般,覺得自己像是個正常人。不但jīng神好多了,老奴的腦子很少像以前那樣疼的厲害,只是隱隱有些疼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頭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頭風比劉未厲害的多,還中了風,手一直在抖。

劉未聽得他的話,再仔細觀察一番,發現他果真是氣sè紅潤,兩眼有神,和之前被岱山尋來時形如槁木、面有死氣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

這么一比較,他的心中就安定了許多。再加上之前太玄真人和元山宗都肯定過這個方子沒有問題,李明東配的葯也是找太玄真人看過沒動過手腳的,他終於下了決心。

「岱山,把那剩下的『八物方』拿來吧。」

「陛下,是不是要再等一陣子,再看看他是不是……」

岱山謹慎的建議著。

「不用了,葯不夠了。」

一副費盡心思弄來的肉芝,配出來的葯先給這老宮人試了一半,剩下來的,只夠他用到明年春分過後。

如今局勢緊迫,恩科在即,東南戰事未定,關中糧價bào漲,皇商的選拔也迫在眉睫,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犯風痹。

若沒有旺盛的jīng力和qiáng健的體魄,怎么能度過這個難關?!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