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黑雲壓城(2 / 2)

「看見沒,真下冰雹了。」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靈台郎說道,「張玄這下子可以放心了。」

「此話怎講?」

「他先前預測地震,許多人都說是湊巧。後來推測北方大雪,又被斥為無稽之談,可沒過幾日,果然有學子鬧事,揭發出通州和汾州大雪災情被瞞報。這張玄果然受老天眷顧,讓人不得不服。」

「後來他預測京中有冰雹,整個工部都在修繕皇城內外的房屋,聽說外城和內城的人家無論貧賤富貴,也都在加固屋頂。這么大的局面,若沒有下冰雹,我真怕他收不了場。」

這靈台郎嘴里說著擔心的話,可是口氣卻渾然不像是擔心的樣子。

反倒像是等著張玄「收不了場」似的。

另一位靈台郎接腔:「是啊,今早天晴,我看他在不停觀測天象,想著他心里肯定難受,這天晴就不會有雹了,他此番預測不准,名聲有損……」

「我說你們原來一個個都老是盯著張玄。至於嗎?」有個靈台郎剛來不久,還不知道張玄的名頭,不由地搖頭嘆氣。

「你不懂,這雹災來的這般及時,這一場冰雹又要成就張『天師』的名聲。他日夜觀察星象天文就好,就可憐我們這些芝麻官,每天做著比他更多的事情……」

「若你們不想當,我可以上折吏部,讓你們還鄉。」欽天監的相室外,突然傳來了威嚴地男聲。

這些正在說閑話的靈台郎一聽是監正的聲音,嚇得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說一句。

「你們身為欽天監的官員,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原應勤於本職才是。若為了名望就期盼著有災情,我這欽天監,容不下這樣的屬官。」

「張玄預測了冰雹,使得京城內外可以將受災的危害減到最小,哪怕是無用之功,也利在社稷。你們不思協助,反倒熱嘲冷諷,實在讓人齒冷!」

監正的訓斥已經非常重了。欽天監的官員不比其他,不可以外tiáo任官,一旦不在欽天監,其他官也當不了,只能回鄉當個風水先生。

那個最先提起話頭的靈台郎羞愧地低下頭去,其他的靈台郎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張玄呢?」欽天監的監正來這屬官的屋子是為了找張玄商議冰雹之事的。此時果真有雹災,怕等一下皇帝就要宣他們奏對了。

「天一黑,張玄就出去了。」

「什么?你們知道要下雹還要他一個人出去?」監正看著外面狂風大作的天氣,臉sè變得鐵青。

冰雹若是下的大了,將人腦袋砸出個窟窿也有的。張玄此番出去,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這幾天經常出去,到內城和外城到處閑晃,他有手有腳,我們難道還要攔著……」

他的聲音在監正越來越嚴厲的眼神里漸漸小了下去。

本來就是嘛!監正自上次張玄上折,就一直偏心著他!

那監正剛想再斥責幾句,突然聽得一聲悶雷之響,倒像是天地炸開了一般,直驚得屋里眾人都站了起來。

狂風夾雜著雷電撕開了雲層,頃刻之間,天上就掉下了無數的冰雹。小的如銅錢般大小,大的卻有jī蛋那般大。監正只是從屋子里奔到廊下的時間,地面已經全白了,幾乎像是下雪一樣的情形。

「監正,監正!宮里來人了!陛下宣您和張玄紫宸殿議政!」廊下另一側沖出來一個小官,手里拿著雨傘斗笠等物,疾步奔了過來。

欽天監就在宮城內,去紫宸殿倒是不遠。只是這天氣,穿過半個宮城……

監正袁朗拿過雨傘和斗笠,第一次覺得當個欽天監的官員居然也會這么凶險。張玄不在,少不得他親自入宮,陳明利害了。

袁朗戴起斗笠,打起傘,在一群靈台郎同情的眼神中,沿著廊道,一步一步地往欽天監外走去。

而與此同時,沿著屋檐往京兆府奔走的張玄伸手捂住了額頭。

剛剛有一塊冰雹被狂風挾著從他額頭擦過,削掉了他一塊皮肉去。

可是他不能停。雹災不比雪災,百姓必須有可以避讓的地方,否則非死則傷。醫館也須得在過年期間就開業,壓塌的房屋也要壯丁移開……

他相信這些監正都會向皇帝陛下陳明,可是有一點,等政令下達,往往已經死傷無數了。

他也是在各地游歷過才任的京官,自是知道百姓若遇見災情,會有多么無助。

今日一早,天氣突然回暖,張玄就知道有些不妙。

若沒有下過雨雪,冬日里的yīn天不會無緣無故走的這么快。可如今在新年里,又是迎灶神的日子,他去了工部和戶部警告,卻沒有人願意相信。初四有許多衙門還沒有坐班,朝臣里也有不少官員在家祭灶,他心里惶恐不安,根本就沒有辦法坐住。

乍一起風,他就拔腿往外跑,要去京兆府報災。

他已經斟酌過了,京城里只有京兆府年節也不許休沐,京兆府里差役眾多,又負責管理京畿事宜,只要說通了京兆府尹,京城大把貧苦人家就能得到救援。

他只盼得這冰雹下的晚一點,再晚一點。

他必須得做點什么。

西市里,因為初六才開市,所以街上的攤販並沒有平日里那么多。

可是初五是各店家迎接五路財神、「趕五窮」的時候,有許多店家初四就在店鋪里忙活,整理內務,准備香火等等,所以要說整條街上都沒有人煙,那也是不可能的。

冰雹來的時候,香燭店的老板汪大正忙的連頭都抬不起。

別的店可以正月初六開業,只有他們這行是過年過節都要開業的。剛聽見外面嘩啦啦的風聲時,汪大還以為是下了雨。可隨後一擁而入的許多客人告訴了他,這絕不是雨。

下雨不會下的人頭破血流的。

「果然下雹了!」一個剛買了香燭和馬幛的客人驚魂未定地說,「好家伙,得有jī蛋那么大吧?不知道西城那些人家怎么樣了……」

「西城那些棚子,怕是要倒不少,就是希望別出人命。」

「不是年前就張榜到處告示了嘛。我家屋子就是那幾天修了頂的。怎么也要找點木頭加固下頂啊。西城人家房子就算再破,屋頂總有吧?」

「難說,你看這狂風,有頂也給掀了……」

香燭店的汪大走到門口,見地上已經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那些都是冰渣。街上已經瞬間沒有人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西市,人群全部都躲在了屋檐的下面。有幾個位置不太好的,就拿東西護住頭面,其他也顧不得了。

汪大的香燭鋪子不大,但是擠進十幾個人還是可以的,汪大一邊招呼兩邊的行人進他店里躲避,一邊趕緊叫店里伙計快准備熱水。

這冰渣子貼在人脖子里,能凍出病來!

西城里大部分都是貧戶所住的區域,有許多是在西市討生活的,也有外地來的流戶藏在這里的。

冰雹來的時候,首先掀翻的是西城眾多房屋的屋頂。這些房子大部分是茅草搭建屋頂,然後用木條固定的。也有許多是棚屋。西城不比東城,用磚石瓦木建造的房屋很少,這些街坊平日里最擔心的是火災,每個街坊入口都有兩個大缸,里面盛滿了水,防止起火。

所以說有雹災的時候,這些人只是將屋頂弄的更結實點。可原本就不是很穩固的屋頂,再結實又能結實到哪里去呢?

由於冰雹這種天氣很不常見,京城里許多人家都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樣的。還有些人樂觀的估計冰雹就是下的大一點的雪子。見識過冰雹的人自然之道它的厲害,可京城不比北方,天氣要暖和的多,他們估計這冰雹也不會太大,反倒安慰周圍的人放寬心。

所以等jī蛋那么大的冰雹因為重力加速度的原因落在地上的時候,災禍就發生了。

即使就是雪點子,夾著雨傾下的時候依然打得人臉生疼,更別說小如綠豆,大如jī卵的堅硬冰雹了。

一時間,西城無數貧戶的屋頂被砸出了一個個窟窿,有些老人來不及移動的,直接就被砸到在地。

明明是大過年,還在迎著灶神,可是灶神沒有迎到,先迎到了冰雹。這些被冰雹襲擊到措手不及的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哆嗦著往頭頂上隨便搭個什么東西,就往快要倒掉的屋子外面跑。

房頂被掀翻,冰雹砸塌了房子,緊接著狂風bào雨一齊而來。寒冬中的雨雪將bào露在屋外的人們欺凌的體無完膚。他們衣衫濕盡,只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尋找著在雹災里還尚存著的房屋躲避。

天空中電閃雷鳴,雨雪交加,冰雹帶來的天災*還在不停的延續著……

一位父親抱著被冰雹砸傷了腿的女兒,從快要塌掉的房子里沖了出來。他剛暗自慶幸,一扭身回顧,自己的妻子卻沒有跑出來。

男人瞪大了眼睛,將女兒放在鄰居家的房檐下,又回身到倒掉的房子邊去挖。

在身邊一圈,盡是狼藉,房屋倒塌無數,到處都是叫喊聲和屋子被風吹拂搖晃而發出的聲音。冰雹砸傷了不少人,大聲叫著救命的也有不少。

然而,即使在這嘈雜的環境里,男人依然能聽到倒掉的屋內妻子那害怕的尖叫聲。他一邊挖著,一邊咒罵著老天爺。女孩無力的躺在地上,祈禱著娘親無事,父親能夠平安的救回母親。

男人的頭臉被無數綠豆般大小的冰雹砸著,只覺得面部千瘡百孔,已經渾然失去了知覺,可是他只能低著頭繼續挖著,他已經家破,決不可再人亡了。

猛然間,他的身後一陣巨響,緊接著是女兒一聲沒有叫出來的嗚咽。男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那鄰居的房梁也塌了。

前面是被壓在自己房梁下的妻子,後面是腿部受傷被房梁砸中的女兒,男人一聲嚎叫,對著天空放聲哭罵。

「賊老天!你怎么不連我也一起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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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居然被檢舉了。我能說些什么好呢,只有「呵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