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博弈(1 / 2)

幾乎是一夜之間,信國公府嫡長孫殺了項城王世子的消息不脛而走。東市的那場熱鬧無數人都看到了,而十幾個家將圍著李銳一人爭斗,最後被都大理寺帶走的後續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但極少有人提起,就在他們被帶走後的半個時辰,又來了一隊人,從玲瓏閣里接走了幾個人的事情。

宮中的禁衛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這些百姓天天在天子腳下溜達,中軍、禁衛、小吏、捕頭,他們的眼睛比誰都jīng。

出現了一隊宮中禁衛,哪里還有人敢多言?

項城王楚濂在看到那份口供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兒子的仇是報不了了。

意圖襲擊大皇子,被衛士控制,氣憤之下不顧利刃加身憤然站起,最終喋血當場……

每個字、每一句,都敲在了項城王的心頭,這輩子也忘不了。

楚應元是他們夫妻兩的第一個兒子,從小也是悉心教養著的。後來遇見岐陽王之亂,項城王為了避嫌,不得不夾緊尾巴過日子,每日里深居簡出,做出一副老實人的樣子。但他的兒子依舊是張揚爽利,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也許是出於自己內心的羨慕,也許是因為兒子過著他一直想要過卻沒有過過的日子,楚濂放任了兒子這種性格的發展,但隨著大兒子年紀越來越大,這種張揚變成了跋扈,這種爽利變成了剛愎,他甚至還有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偏執……

他原想著,反正他們一家都在封地,山高水遠,一手遮天,他努力經營著地方,手中又握有不少父親暗地里留下的人馬,即使嫡長子性格上有些過於剛烈,在桂南這一畝三分地上,總是能護他平安的。

更何況他兒子又不笨,只是脾氣差。脾氣差的紈絝子弟太多了,怒而起拔劍傷人的都有不少,他的兒子只是蠻橫了點,還沒有太過差勁。

誰料皇帝突然把他們召進京城,這地方簡直就像是和他的大兒子犯沖,他接二連三的犯錯,甚至敢動他的人手去刺殺一個信國公府的嫡長孫!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一直只能伸,總有一天會觸到不能碰的東西。

所以他點了他的庶子上京敲打他,希望有這個弟弟在旁邊時刻讓他警醒著有人能替代他,他能學會忍耐和妥協。

但他還是死了,死的如此憋屈。

「元兒,你放心。爹會替你討回公道的……」楚濂已經忍了一輩子,他也是楚氏的血脈,自然有著與生俱來的野心,可是這股野心一直被他自己壓抑,一直被他控制,提醒著他不要做大楚的罪人。

可是如今,他不願意再忍了。

「你的仇,不報我枉為人父。無論是大皇子還是李銳,爹一個都不會放過!」

第二天一上朝,就有御使彈劾李銳殺害項城王世子、而且還當街斗毆。李茂為了李銳的事情一夜都沒睡好,如今一聽御使說的話,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大理寺卿出列說明此案有種種疑點,但從目前證據來看,李銳並不是殺人的凶手,凶手應該是自殺,結果在朝堂上被人指著鼻子罵「以權謀私」、「包庇家屬」,被辯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李茂也被彈劾「縱侄行凶」、「目無法紀」等等,皇帝知道楚應元之死屬於咎由自取,但為了種種原因,沒有在朝上偏袒與他。

大部分有人脈有關系的人家都知道此事大概有大皇子的參與,畢竟大皇子那天出了宮不是什么難打聽的消息,能帶著刀劍行走,敢把武器架在人脖子上的是誰,他們不是傻子,一猜也能猜出個來龍去脈來。

但他們就是咬准李茂不敢牽扯出大皇子來,讓他吃這個啞巴虧。

李茂百口莫辯,見皇帝也不做出什么偏袒的行為,頓時覺得心灰意冷。

別說心中的抱負、振興家族什么的了,此時若是連侄子都保不住,還如何去談「振興家族」?

下了朝後,勛貴派的各方大臣都要打聽情況,李茂本著多說多錯的想法匆匆離開,向內書房遞了折子。

但皇帝依然不見他,只是托齊邵給他送了一封信出來。

李茂回了兵部,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署以後,在房間里打開了信函,細細的查閱了起來。

「欺人太甚!」讀完信的李茂將信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一掌拍了上去。

「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李茂這次是真的出奇的憤怒了,他家祖孫三代為大楚出生入死,他哥哥連性命都搭上了,他侄子更是要冒著各種危險打入世族,可是就算他答應了皇帝的盤算,那也因為是預計在四五年後的事情!

四五年後的事情從現在開始准備,自然是有各種保障的。

可如今就因為出了這么一件事,皇帝竟然bī迫他現在就開始謀劃!

他那侄兒才剛剛年滿十四歲,只是個孩子啊!

李茂站在屋里,喘的如同那鐵匠鋪的風箱一般。

但他畢竟最後還是冷靜下來了。

『我雖忠君愛國,但也並非愚忠的蠢貨。我父親常教導我首先要保身,然後是保家,其次再來濟世。如今我家人不保,你卻以為我是那種只知道唯唯諾諾的忠臣……』李茂將紙片撕了個粉碎,一點點的吃了下去。

「可恨!」

大理寺的牢獄中。

「來人啊,有人沒有?」李銳住的牢房雖然什么都有,但畢竟不是家里,只是一夜,他的身上就起了無數的小疙瘩。

床鋪上倒是鋪著褥子和床單,只是依然還是有許多不知名的蟲子咬噬他的身體,這里又是在地下,yīn冷cháo濕,若不是他也曾在外露宿過,怕是第一晚就已經崩潰了。

「來了,來了,李大公子,你喊我何事?」看管他的獄卒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因為李茂上次來探望李銳的時候塞過不少銀子,自然是對這位「少爺」笑臉相迎。

「我內急。」李銳看著牆角的恭桶。

「那不是有恭桶嗎?」獄卒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牆角的馬桶。

李銳皺著眉頭:「那恭桶有一天沒倒了,如何用得?」

他在家中時,廁房里的恭桶永遠是干干凈凈的,還有底部挖空的椅子放置其上,可以讓他坐著方便。他對食宿都無所謂的很,只有這個人問題,他實在沒辦法忍得。

「你再等等,獄長來坐班的時候我去報備一下,等獄長來開門的時候,我再幫你倒掉。」他只負責看管犯人,牢門的鑰匙卻是沒有的。這門下只有一個送飯的孔,恭桶當然是塞不過去。有鑰匙的只有獄長,他想倒也無能為力。

無奈李銳醒來之後實在無法忍住,只好qiáng掩著惡心打開了恭桶,方便了一下。他已經打定主意這段日子少喝水,哪怕少接觸這個臟兮兮的恭桶幾次都是好的。

「我說這位少爺,你是為什么進來的呢?」這獄卒專門負責看管這間牢房,能關進這里的,不是大官就是巨賈,還從未有如此年輕的少年進來的例子。

但這少年看起來才十六七歲,就已經入了大理寺的監牢,那一定不是小案子。他生性善談,便好奇的問了一問。

李銳在牢房的空地里打著拳,他叔父說的不錯,若是他出去瘦了虛弱了,他祖母見了一定會難過。

此時正好練練拳法,也能打發時間。

他在牢房中一個虎步沖拳,卻聽到那獄卒的話,略微頓了一頓,對他說道:「我和一人打架,他打不過我,又被人攔住,一時氣不過尋了短見。現在人人都覺得是我殺了他,至少也是我bī死了他。」

那獄卒了然地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那這位少爺還真是倒霉。

「這種事向來看上官怎么判了。如果偏袒苦主那邊,至少也要讓你吃點苦頭再判;若是偏袒你這邊的,大概就是賠錢了事。」獄卒安慰他道:「你一進來多方拜托我照顧,向來上官和你家交情不錯。你在里面吃幾天苦,說不定很快就能出去了。」

李銳想不到自己在牢獄中還能得人安慰,聽著獄卒的口氣,大理寺幾位上官似是沒有吐露他的身份。

他收起拳,向那獄卒說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獄卒見這小孩進來以後既不哭鬧也不悲觀,而且對於牢獄中的一切也不怨聲載道,倒是十分隨遇而安的樣子,心中也十分欣賞。他在這里見得多了,紈絝子弟傷了人進來的也有不少,但每一個都十分討厭,兼具「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馬上就能出去」的氣質,像這樣不驚不辱的坦然的,他看的這么多少年里,還是頭一個。

他想來這孩子再怎么冷靜,見到有人在他面前尋了短見也是不好過的,就在這牢獄的門口坐了下來,准備和他開導開導。

「你也別覺得那人死了是你的錯,這樣的人我見得多,就算不因為打架自己bī死自己,也會因為其他事bī死自己。」獄卒有些感慨地說:「你見過那河水沒有?」

李銳見這獄卒想要和他聊天,便一拂地上,也坐在門前,像是和普通朋友那樣的聊道:「我自然是見過河水的。」

「有些人,就算是在湍流激盪的河里,也能自己游出來,因為他們憋著一口氣,怎么也不願意沉下去。」那獄卒若有所指的說,「可還有一些人,即使水面十分平靜,但他們也能輕易地沉入河底。」

「其實河從來沒變過,河一直都是那條河,河水有湍急的時候,也就有平靜的時候,可人卻是千樣的人,有的人渡過去了,有的人就直接沉底了。」

「你遇見了一個膽子小,不願看見激流,只好沉了底的人,這是你的不幸,但也是你的大幸。至少你看到一個人如何沉下去的,便不會和他做一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