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未長成 第3節(1 / 2)

她跑不動了。

就算還有力氣,面對這一群人,跑也是無濟於事。

容螢淋著雨,靜靜地環顧四周,黑衣刺客已把自己團團圍住,仿佛一堵人牆。昏暗的環境中瞧不清他們的眼神,但那股殺意卻凜冽而明顯。

面前是一條死路。

現在的她,不死又能怎樣呢?

反正都沒有家了。

正垂下頭,忽然之間,一道驚雷劈下,人牆里出現了一個縫隙,閃電撕裂天幕,將眼前的情景照得無比清晰。

幾聲悶哼之後,兩具屍首倒在她腳邊。容螢愣愣地抬起頭,驟雨中,一個高大的背影擋在她前面,寬厚的背脊被雨水澆得分外明朗,他抖出長劍,動作凌厲凶狠,瞬息間已殺了數人,閃爍的劍光,映得他臉上罩了一層青氣。

這是一個陌生的面孔,此前從未見過。

黑衣人少了大半,剩下還有兩個匆匆往回跑,劍客並沒有戀戰,折返回來,單手一伸將她抱在臂彎里。

「走!」

容螢回過神,驀地搖頭,揪住他衣襟,從他頸窩里探出腦袋,五指祈求似的伸向地上的老管事。

「陳伯……」

他皺了一下眉,「我帶不走他。」

「可是、可是……」她哀哀趴在他肩上,想說什么,懇求什么,話到嘴邊卻哽著,吐不出口。

「走吧……小郡主……」老管事伏在地上,艱難地沖她揮了揮手,血跡斑斑的面容上帶了幾絲期盼,他說:

「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

家沒有了,爹娘都沒有了,一夜之間,這天地只剩她一個人,容螢就這樣摟著那個人的脖頸,木然地看著那片可怖的樹林在視線里緩緩後退,原地里,老管事面對她的方向,垂頭而跪,後背是長長的箭羽,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鷓鴣嶺,這個地方,她會一輩子銘記於心的。

雨越下越大,間或夾雜著雷聲,遠處的一棵老樹下站了匹通身漆黑的馬,許是之前就拴在這里的。

那人快速解開繩索扶她上去,而後策馬疾馳。

周身早已淋濕,雨點重重地落下來,打得人皮膚生疼,容螢縮在他胸前,恐慌過去,也終於覺出了寒冷,凍得瑟瑟發抖。

他大約發現了,不聲不響地從一旁的行囊里取出件斗篷,裹在她身上,大手扣在腦後,把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

四肢暖和了許多,容螢往手中呵氣,其實他的衣衫也濕透了,但奇怪的是,衣袍內的肌膚竟特別溫暖,胸腔里有沉穩的心跳,砰砰砰的,很是好聽。

這個人是誰?

她在想。

自己認識他嗎?

馬跑了一個時辰,雨也下了一個時辰,昏暗的四周看不清輪廓,壓抑之感迫的人睜不開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馬停了下來。容螢轉頭看去,面前是間破廟,殘垣斷壁,滿地狼藉。

腰上忽然一緊,那人將她小心翼翼放到地上,手背傳來溫熱的觸感,他牽起她,慢慢往里走。

廟中有些漏雨,風從縫隙里卷進來,帶著隆冬般的寒意。

這種天氣干柴不好撿,容螢看著他默不作聲地忙碌,很快,一小堆火噼里啪啦燃了起來。借著火光,此時她才看清這個人的容貌。

清俊,溫和,是一張陌生的臉,此前從未見過。

容螢尚在發呆,那人已將水架在火上燒,回頭對她柔聲道:「先把濕衣服換下來,當心染上風寒。」

她摟緊身上的斗篷,怔怔地望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方才點點頭,躲到那尊破爛的關帝像後面,窸窸窣窣地脫衣裳。

因為積了水,袍子十分厚重,要解開並不容易。然而脫到一半,容螢才發現自己沒有帶行李。她立在那兒出神,半晌,探了個頭出去看外面的人。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人轉過臉來,「怎么了?」

容螢遲疑地開口:「我沒衣服可以換。」

他愣了愣,彎腰從包袱里取了件自己的短衫遞給她,「先將就穿著。」

容螢嗯了一聲,明明是普通的語氣,不知為何卻見他猛然一怔,繼而飛快低下頭,動作不太自然地擺弄著那壺水。

衫子半舊不新,是很尋常的衣料,有淡淡的皂角香氣。她抖開來,看這樣式,猜想他或許是個常年走江湖的人。

只是,一個走江湖的,為什么會平白無故地救她呢?

容螢裹著斗篷出來時,陸陽正把水壺取下來,余光不經意瞥到她,手上一抖,滾燙的水立時濺到皮膚上,卻是無知無覺。

她嘴唇發白,神情有些訥訥的,眸子見不到光亮,陸陽抬手拂去她臉頰上的一滴雨珠,指尖莫名的輕顫,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原來當時的她居然這樣小,站起來也不過到自己腰間。他還有些不太能接受,試圖將兩個人聯系在一起……忽然就有些理解什么叫做女大十八變了。

「你……想哭就哭吧。」

容螢還沒從一系列的變故中回過神,乍然聽到陸陽這句話,她呆愣了許久,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仿佛用勁了平生力氣,就如此站著嚎啕大哭,回想適才的所見,回想起母親的死狀,明明才過了幾個時辰,卻像是過了幾十年。

沒料到她當真說哭就哭了,這突如其來的眼淚,倒將陸陽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拿手笨拙地輕拍著她的背,緩緩道: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