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1 / 2)

半面江湖 淺本 2339 字 2023-04-26

一個失憶的人,就像一張白紙,在上面塗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不接受這個設定,日子也要過下去。更何況,一旦接受這個設定……

好像也沒什么。

所以,當奚玉棠將那枚猶豫再三才買下來的、一大堆亂七八糟東西里最貴的玉佩擺在越清風面前時,越少主險些被撲面而來的驚喜沖昏腦子,直勾勾盯著奚玉棠看了好久,直到對方似乎有惱羞成怒之意,才笑成一朵花地將隨身的玉佩扯下來,繼而厚臉皮地求心上人幫他換戴上新的。

……奚玉棠哪會戴啊,折騰半天沒戴好,生氣地走了。

默默看著自家主子端詳了那枚玉佩大半天都不舍得放下,同樣收到了小禮物的秋遠高興之余,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雖然記憶里這也的確是奚小教主第一次送東西給自家主子……

可是主子,這是拿您自己的錢、在自家店里買的啊!

這玉佩還沒您原來戴的那枚的零頭貴,這么愛不釋手真的好嗎?

神經病的越少主,奚玉棠送了東西後就不再管了。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在嫁人之前離開這里,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那位被稱為神醫的沈七大夫也好、自稱哥哥的銀發青年奚玉嵐也好,甚至這位越家少主,似乎都和失憶前的自己關系匪淺,而她是為了治病才來到這里的。雖然不知為何如此,但從身邊這些人眉宇間的憂慮來看,或許她的失憶對這些人來說,是一件打擊極大之事。

而她這段時日受到這些人的照顧良多,要是輕易就一走了之的話……

算了,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奚玉棠很快便發現,自家的未婚夫雖然樣貌家世無可挑剔,但似乎身子不太好。且不提這段時間以來他毫無血色蒼白如紙的臉色,單說每日都要在固定時間喝葯、而對方似乎很習慣於喝葯這一點,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來。

她是失憶了不假,但她不是傻。

明明身子弱,時常咳嗽,有一次甚至不小心見到他吐了血,卻還喝葯只喝一小半剩下的全部倒掉的行為……好像只能用一個【作死】來形容?

是自己不想活嗎?

還是習慣性不愛喝葯?

腦子里一片空白的奚姑娘近來除了想不起自己是誰以外,又有了新的煩惱。

這要嫁過去,會不會沒多久就變成寡婦啊?

聯想了一下自己從失憶到現在十幾日,這位對待自己簡直可以用【無可挑剔】來總結的『未婚夫』若是英年早逝,大約連她都要忍不住嘆一聲天妒英才了。

又是一日無話而靜謐的紫竹園端坐,對姑蘇城已經沒了興趣的奚玉棠乖乖在看書,這次她換成了《四海圖志》,而對面的越清風則在作畫,畫的還是她自己。

原以為會被當成參照,誰知從越清風提筆開始,就仿佛要畫的內容早已在他腦子里描摹了無數遍,即便偶爾抬起頭來,也不過是和她說上幾句話,無傷大雅地關心一下她有沒有什么不懂之處。

紫竹園前廳敞亮的環境里,日光透過房檐窗棱投射出斑駁的陰影在兩人身上,盡管已經近十月,江南卻依然濕熱。昨夜下的雨早已干透,熱風拂面,令奚玉棠有些走神。

她不知何時已經托著腮開始盯著眼前人看,四海圖志被扔在一邊,而眼前人作畫的景象猶如一幅活生生的水墨畫,美得驚人。

越清風早就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忍了又忍,最終還是無法集中精神,只好落筆抬頭,恰對上她的視線,「棠棠,你這么看著我,我會分心的。」

奚玉棠飛快地收回視線,轉而落在了他眼前的畫上。

越清風怔了怔,隨即招手,「來。」

她挪了過去。

畫上之人果然是她。只不過和她不同的是,畫中女子眉眼間顧盼神飛,看起來英氣十足,玄色勁裝,手執血紅長劍,筆直地站在一個擂台上,身後墨發飛揚,氣勢逼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能從畫中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張揚和肆意。

這已是她見過的,越清風畫過的第六幅了,每張都是她,可每張都不太一樣。以前還有一身紅色男裝參加宴會的自己、白衣蒙面女裝示人的自己、舞劍的自己、廊下對坐飲酒的自己,拿銀針紅線當武器的自己……

「雖不知有用與否……」越清風淡淡道,「去年正月十六,離雪宮比武招親的擂台,你在台上戰群雄,我在台下看你。不過那時你戴著面具,而我懶得畫。」

奚玉棠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的字極漂亮,幫我題字可好?」他遞過來一支沾墨的筆。

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出這個要求,下意識伸出左手接過筆,奚玉棠不確定地看著他,仿佛在問,我寫?

越清風輕笑著點了點頭。

猶豫了片刻,她提筆落字,寫下了一句「江湖夜雨十年燈」,寫完後怔愣了許久,覺得不合適,又想不起哪里不合適,腦海里亂糟糟一片,乃至於隱隱作痛。

她放下筆,重新抬頭看越清風,卻見對方沉默地望著那幾個字,良久才默默拿出小印按下,招呼秋遠將畫作收了起來。

下一秒,奚玉棠整個人落入了一個清冷的懷抱里。

她渾身僵硬,條件反射地要掙脫,耳邊卻忽然傳來了越清風嗚咽嘆息般的一句「棠棠」。

奚玉棠不動了,僵在原地,墨香混著淡淡的草葯味縈繞鼻尖,令人熟悉而又安心。對方埋首在她頸窩,抱著她的姿態,仿佛是要將肩頭無數的重壓分擔給她一般,又仿佛她是什么易碎之物,不舍得用力,只能克制而隱忍。

「棠棠……」越清風低低開口,似是自語,「我好想你。」

奚玉棠微微撐大了眼睛,心底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酸澀。平日里總見他著廣袖長袍,永遠都錦衣端方,不過只覺得有些清瘦,今日才發現,他瘦得可憐,嶙峋硌骨,好似肩上背著一座山,又好似內里有什么怪物在不斷侵蝕著他的血肉。

她怔了怔,好一會才猶豫地抬手環住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未婚夫,好像活得很疲累。

大約是感受到她態度的軟化,也或許是越清風真的累了,不過一小會,他便在在奚玉棠懷里睡了過去。無措地任由他半窩在自己膝上,奚玉棠不敢亂動,生怕將這個一看就是長時間沒有好好睡過覺的人吵醒。

她低頭望著近在眼前的越清風,猶疑了半天才伸出手,將他不小心覆在臉頰上的一縷發輕輕撥開,而後就這么端坐著,望著門外茂密的紫竹林發起了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雙腿都失去了知覺,秋遠抱著一個食盒回到前廳,剛要開口便見到這樣一幅景象,頓時腳步一頓,怔愣地望著兩人。奚玉棠對上了他的目光,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方立刻點頭,轉過頭,雕塑般站在了門口廊下。

然而兩人的動作還是吵醒了越清風。他緩緩睜開眼,少見地迷糊了片刻,措不及防地和奚玉棠對上視線,怔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坐起身。而秋遠見他醒來,悄悄松了口氣,提著食盒進來,將兩碗葯分別放在了兩人面前。

「上面的是少夫人的,下面的是主子您的。」秋遠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管稱呼對不對,頂著奚玉棠驀然睜大的嗔怪視線,硬著頭皮道,「沈大夫說了要趁熱喝,主子您別任性,少夫人看著呢。」

說完,便立刻轉身回到了門外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