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既然回來,趙野便送走女客商議正事。
「大哥,兵役的事打聽出來了,趙逾作的手腳。」趙野一落座便道。
「趙逾?」韓一徐徐替兩人杯子注入茶水。
「江興郡王趙逾,從前串通那女人算計我的老不死。」趙野說到「那女人」,語帶鄙夷。
能讓趙野如此反應的女子,唯有其生母羅敷。韓一記起前事,羅敷曾經設計趙野,要將他獻給喜好孌童的江興郡王,萬幸薛媽媽救出趙野,托給韓家照料。
「幾年過去了,怎么又惦記上你?」
趙野聳肩,表示不知,只道:「那時我脫籍為良民,受義父保護,老不死一介閑散宗室,動不了我。如今他得勢了,不只整治我,還捎帶上你。」
韓一擱下茶壺,「怪道武選司援引條例,不准我倆免役。」
「『體格優異者,不許納銀抵免兵役』」趙野念出條例,一聲嗤笑:「把武選司上下關節打點齊了,彪形大漢照樣免役,可趙逾老賊從中作梗,武選司就對我倆『秉公處理』。——大哥,對不住,又連累你。」
韓一拍他肩膀,「與你何干?錯在趙逾。」
趙野喝口茶,取出銀子,韓一探詢看去,他道:「兩人娶媳婦,不能光叫大哥出錢。」
「一曉得服定兵役,你不是花光積蓄,賑濟北里老弱去了?」因此當他提出兄弟成家,趙野無錢支付開銷。
「潤筆費,新進帳。早知道大哥要我成親,我先前多接些活兒,手頭從容了,不必委屈大哥與我共娶。」
「不委屈,這事我作的主,況且,我老家便這么行事。」
趙野稍作等待,見義兄並無談起「老家」的意思,便道:「大哥,倘若你看上的姑娘不肯作雙夫親,你單娶得了,這筆錢權充紅包。」
韓一搖頭,「一齊娶,父親臨終叮囑,我們兩家務必後繼有人。」
趙野默然,韓東籬去世前,眼看一口氣上不來,猶交代:「忠臣義士之家……不可絕後……不可……」
不管他生母什么來歷,陰毒到謀害親生骨肉,這等血脈,斷絕了何足可惜?
他道:「我聽大哥的。」
韓一道:「我相中一個姑娘,倘若她家里肯給,她也答應作親,那么,就她了。」
趙野軒眉,「什么樣的姑娘入了大哥的眼?」
「老實善良。」韓一道。其實他還覺得原婉然可憐,只是寧可略過不提。
「能讓大哥看中的姑娘必然很好。」
韓一看著趙野,這個義弟轉盼多情,幾乎同誰都說得到一塊兒,骨子里其實冷淡尖銳,少與人真正親近。
不期然,他想到原婉然,小姑娘囑咐黑妞:「在外頭要當心,不要大意啊。」那份溫柔純一像水,能無孔不入。
他起了預感,向趙野道:「你會喜歡她。」
趙野隨口笑道:「大哥喜歡的,我自然喜歡。」
那日原婉然由地里回家,家里變了樣子。
不等她作飯,桌上已擱好幾盤菜餚湯飯,菜旁不再只有她哥嫂的飯碗,那專讓她用、打了幾個鋦子的碗同時出現在桌上,盛滿白瑩瑩大米飯。
兄嫂更古怪,自她進門,便滿臉堆笑,從未這么和氣過。
她頸背寒毛豎了起來,腳下打算往後挪,蔡氏走來,笑吟吟萬福,「婉妹妹,大喜呀。」
啊,家里給她定下親事了。原婉然捏緊躺在衣內懷里的一個硬疙瘩。
「來來來,」蔡氏殷懃拉著她到桌前落坐,「咱們慶賀慶賀。」
用飯時,蔡氏挾來什么原婉然便吃什么,胸口疑問像粥湯沸騰,咕嘟咕嘟往上冒泡。她心神不安,苦於姑娘家不好主動盤問親事,只能沉默。
飯後,蔡氏與原婉然獨處,笑說:「婉妹妹,我給說說你那親事。」
原婉然心里直打鼓,但聽蔡氏道:「一位姓吳的老翁要討你作妾。」
她面色蒼白望向蔡氏,蔡氏續道:「那吳家家道興隆,你去了,三茶六飯,金奴銀婢」
我不要作妾,她張開嘴要喊,猛地對上蔡氏眼睛,冰涼的瞳子閃動窺伺光芒,她趕緊低下頭假裝羞澀。
不能激動,一旦招起哥嫂防心,自己要逃跑便難了。——逃哪兒去好呢?
蔡氏話鋒一轉,「不過吳家老頭納妾專為沖喜,這些天已經動用人參吊命了。老頭不好了,你好不了,他好了,你也好不了,吳老頭夫婦打罵家里人出了名。家里等錢救你哥哥的命,可也不能讓你跳火坑啊。」
又在耍什么花招?原婉然疑忌,先頭高員外家不耐煩她哥嫂討價還價索要彩禮,納了別的姑娘,她哥嫂著實惋惜。才多久工夫,那兩人能轉性,為了她死活,放過一注現成的彩禮不發?
蔡氏絮絮說道:「咱們替你定下另一戶人家,那人家遠了些,在鄰縣……」
聽到「鄰縣」,原婉然眼前立時浮現一個背影,高挑厚實障在自己前方,像長城,像堡壘。
她隔衣握住懷里的硬疙瘩,悵然若有所失,回神時,但聽蔡氏道:「他姓韓,名一。」
原婉然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睜圓眼睛,「他叫什么名字?」
「韓一。」
「韓一?」她使勁捏大腿,好疼,不是作夢。
「對,韓一。嘖,我又不是八哥。你聽好,我說最後一遍,他姓韓,單名一。」
原婉然剎那心跳如迸豆,屏息問道:「哪里的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