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叄八章:我不能殺人(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2443 字 2023-04-26

彼時晨間,花娘與客人俱入夢鄉,天香閣廳里僅十余名龜奴及娘姨輪值。這些人久慣門前街上車水馬龍,聽著老遠傳來奔馬聲,輕易辨出那一行人約莫數十來騎。

眾人齊刷刷看向田婀娜,無形的空氣似一下扯緊了。

田婀娜不慌不忙輕拂鬢發,道:「敲雲板。」立時有人奔去大廳一角敲雲板。

天香閣共有叄座樓宇,這邊主樓大廳一敲響雲板,其它樓宇不多時便相呼應,亦是雲板鏘鏘清響。

與此同時,田婀娜欲待再言語,冷不防斜刺里一只手臂伸來,將她往後拉。

田婀娜又驚又惱,哪個仆役如此大膽,對她動手動腳?

定睛望去,拉扯她的不是旁人,卻是金金旺。

她頗為意外,金金旺平日莫說碰她小手,衣袖都不敢沾。適才那一扯,是他頭一回碰觸她,施力不重,但手勢果斷,和他平日小心模樣大相庭徑。

只聽金金旺嚴正道:「田姑娘,我不能殺人,不能替你取人性命。」

田婀娜笑靨親切,心里早罵開了。

豬頭叄,滾開去,老娘忙正事,你歪纏個屁!

緊接著金金旺道:「但我可以豁出自己這條命。你快逃,我替你擋住那鎮西伯的老婆。」他一邊說,一邊將田婀娜往後門推。

田婀娜愣住,對著金金旺,首次覺得這男人有那么一點點意思。

她將柔荑小手一擺,笑道:「你走才是,李夫人不走,你別回來。」

「要走一起走。」金金旺將她往外推。

田婀娜反手抓住金金旺手腕,那春蔥纖指隔衣沾著金金旺,金金旺整個人定住了,臉龐通紅如熟蝦,好似眨眼便要冒熱煙。

田婀娜暗自欣賞自家魅力在金金旺身上發揮的效驗,嘴上絲毫不耽擱正事。

「你走,我自有法子應付,別壞我大事。」她正色加重口氣,「此刻不走,再不理你!」

說完,她松開手,看也不看金金旺一眼,轉頭掃向在場諸人。

金金旺雖然魯鈍,見她辭色決絕,曉得「不再搭理」一語絕非虛言,掙扎片刻,嗐聲嘆氣跺了踩腳,邁開步伐往外去。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閣里眾人面孔緊綳。

田婀娜向眾人笑道:「按我前時吩咐行事,隨機應變。」閣里上下見她行若無事,大伙兒都逐漸寧定,對她點頭應承不迭。

鎮西伯府正妻,亦是輔遠將軍的李夫人策馬馳在北里街上,火氣沖天。

他們秦家由關中老家赴邊彊征戰,夫妻加官晉爵,進京述職,看似得意志滿,她卻比在邊彊時憋悶多了。戰時她在邊彊帶兵,丈夫倚重,將士信服,便是州牧也得給她幾分薄面。到了京城,眾人全淡忘她是輔遠將軍,只記得她是鎮西伯的妻子李夫人,丈夫與同僚議事議政,再不帶上她,還尋花問柳來了。

在京城貴婦人里,她也是異類。不論本地候門,亦或這回憑藉邊彊戰事、與她一同晉為朝廷命婦的那批關中同鄉,這些婦人平日深處內宅,因夫而貴,而她熱衷軍國大事、飛鷹走馬,在男人堆中拼搏出自家官誥,兩邊話不投機半句多。

人生近半,好容易熬到家業成就,兒女長大,到頭來熬出滿肚子寂寞煩悶。

今日丈夫散朝回家,與她爭執後拂袖離家,她猜度他沒准往北里風流快活,滿肚火葯炸了開來。

她上馬帶兵,要尋他新相好的晦氣,端了狐狸窩。

李夫人飛馬奔至天香閣,遠遠便見天香閣樓前,一批龜奴和娘姨列在門首兩側,翹首往自己這方來路望來。

她冷笑,這幫人准要像鄭家那般,好說歹說攔阻她打人砸屋。

她馳至天香閣主樓大門前,滾鞍下馬,拔出佩刀。

佩刀在天光下寒鋒耀亮,李夫人的嗓門也十分洪亮,「一邊去,誰敢攔,就吃板刀面!」她身後的娘子軍也跟進,拔出刀子。

閣里那班下人果然未曾阻攔,立在門首兩側一動不動。

「恭迎輔遠將軍大駕光臨!」眾人齊聲喊道。

聲調中似對李夫人威嚇恍若未聞,恭敬有禮。

李夫人腳步微滯,他們叫她輔遠將軍,而不是李夫人?

轉頭一瞥,閣里下人居然笑眯眯躬身施禮。

她暗自稱怪,腳下大步流星未及停下,已步進天香閣大廳。

天香閣主樓乃口字型,當中一個極大天井廳堂,四面里,叄面皆房間,大門臨街那面幾層樓俱辟作走道賞街景、夜景用。這時幾樓走道窗戶全開,天光灑進大廳地面,一個少女獨立在那亮處。

少女淡施脂粉,神態文靜,簪釵珥璫皆銀鑲水晶,月白窄袖交領襖,白羅綉花裙。

李夫人當下以為自個兒跑錯地兒,進了一戶好人家,見著那家嬌養深閨的姑娘。她本來滿腔怒火,因錯愕而為之一挫。

少女見了李夫人,雙眸發亮,眉目含笑,卻無一絲諂媚意思,只是溫柔洋溢,如同見著親愛欽敬之人,由衷歡喜。

李夫人與那少女素不相識,對她親熱神情亦不明所以,但見人家一臉善意,險些要還以笑容。

而後少女盈盈拜倒,鶯聲嚦嚦,「奴家田氏,拜見輔遠將軍。」

李夫人愣住,她丈夫的新相好也姓田,豈難道便是眼前這位和她女兒差不多大的少女?

她以為天香閣會是第二個鄭家,鴇母、妓女和仆役阿諛求饒;也以為她會再看到第二個鄭素素,粉光脂艷,說話蚊子哼哼,行路一步一搖,呵斥她幾句便哭哭啼啼,好似被她勾引丈夫的自己才是惡人。

眼前少女面對她和身後娘子軍持刀在手,倒是沉得住氣。

李夫人心生欣賞之意,留心不肯冤枉好人,便問道:「你可是田婀娜?」

田婀娜答道:「是。」

李夫人一團惡氣冒了回來,粗聲粗氣道:「你既知我是誰,如何這等開懷?」

田婀娜微微笑道:「歷朝歷代,女子立下戰功,官封武將者,屈指可數,我大夏開國以來,只得兩位,將軍便是其一。將軍馳騁沙場,英勇殺敵,不獨保家衛國,亦為我等蛾媚裙釵爭光,奴家今日得見尊顏,叄生有幸。」

田婀娜一番言語柔音朗朗,辭色真摯,李夫人又喜又嘆又羞愧。

所喜者,自打來京,難得有人道出她功業;所嘆者,昔日在邊彊,她獨當一面,如今漸漸附庸於丈夫官爵之下,只是「李夫人」。

而所羞愧者,上回她打砸鄭家,並不覺得自己作為妻子,公然不忿丈夫留戀煙花,真如其他顯宦家眷以為的丟人,但作為輔遠將軍,曾經叱吒邊彊,如今只能在秦樓楚館找娼妓麻煩,真跌份。

「哼,」李夫人惱羞,兩道濃眉豎成倒八字,「甭拍馬屁,別妄想說幾句好話,我便能饒恕你,狐媚子惑人,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