χdyвz.cΘм 第一四九章:借刀殺人(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2813 字 2023-04-26

「伊稚奴,快過來。」朦朧中,韓一聽到母親柔聲叫喚。

他抬眼看去,阿娘亞絲綺坐在炕上,濃眉杏眼,笑靨柔媚,一頭烏發松松綁成肥辮子,由頸後施邐落在炕面。

他的大小阿父各據阿娘左右,一個替她安放背後枕頭,一個用小銅火箸兒替她紫銅手爐撥灰。

韓一趨向前去,喚道:「阿父,阿娘。」父母近在眼前乃是最尋常不過的光景,不知為何,他卻分外歡喜

「阿娘給你們兄弟倆綉了帕子。」亞絲綺轉眸,向跟在韓一身邊的圖光嫣然一笑。

圖光問道:「阿娘,既然也給我帕子,怎地只叫大哥過來?」

亞絲綺笑道:「你是伊稚奴的小尾巴,他到哪兒你跟到哪兒,叫他過來,自然你也過來啦。」她將兩塊綢緞帕子一一遞給兒子們。

兄弟倆接過帕子,謝過母親費心,再端詳帕子,不約而同偏起頭。

韓一欲言又止,圖光小腦袋瓜子越偏越歪,一會兒道:「阿娘在帕子綉花。」

亞絲綺彎起琥珀色眸子,面有得色,「是呀。」

圖光指著帕子一角一團小小黃綠綉樣,問道:「為什么綉鴨子在草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哪來的鴨子?」亞絲綺傾身向前,嗐地一聲,彈了彈小兒子的額頭,「你那什么眼神,我綉的是花。」她纖指搭在圖光手中帕子,順著上頭綉樣勾勒輪廓,「吶,綠葉托著一朵和卡麗花。」

韓一兄弟倆盡皆無語,他們母親意在綉綠葉黃花,此事不假;綉成的花樣看上去像小黃鴨子撲倒草地上,也不假。

大阿父可汗和小阿父洛桑向他們兄弟微挑眉葉。

韓一煞有其事點頭,「唔,我看出來了。」腳尖輕踢身旁圖光。

「啊?——哦哦,我也認出來了。」圖光接話。

亞絲綺笑道:「你們都不留心花兒草兒,否則一眼便認出來。」

韓一瞥見母親指尖隱約有透明油膏光澤,因問道:「阿娘綉花扎傷手?」

「是呀,」亞絲綺抬起手,「戳了好幾個窟窿。」

韓一問道:「針線上的事,為何不交由針線房代勞?」

「近來幾位相熟的夫人上門,個個誇說她們女兒女紅了得。我突然想到,自己從沒替你們父子做過針線,想試試。哎,還是管鋪子庄子順手有意思。」

小阿父洛桑道:「眾所周知你討厭做女紅,那些夫人找你談她們女兒手藝做什么?」

亞絲綺哈哈笑道:「這心思你們男人就不明白了吧?她們打伊稚奴的主意,想他作女婿。咱們格爾斡家有子百家求,我面上不顯,心里可樂壞了。」

可汗與洛桑恍然大悟,微笑睇向韓一。韓一終究是少年,遇到兒女情事,也難為情低了臉。

亞絲綺道:「伊稚奴,別害臊。你好開始留意物色媳婦了。咱們家找媳婦,只要姑娘人品好,你又中意,那便行了。」

圖光忙道:「也要我中意。」

亞絲綺明知緣故,故意道:「又不是你討媳婦。」

「怎么不是我討媳婦,我們兄弟要共娶一妻,」圖光拉住韓一手臂,抬頭仰望,琥珀色的圓眸燦燦生光,「大哥和我不分家,永遠在一塊兒。」

嘩啦啦!一陣冷水兜頭澆下,韓一不由自主打個冷顫,醒了過來。

家人們的身影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牢房,以及他所躺著的干草鋪墊的黃土地面。牢房外牆壁上,油燈光線濁黃,發出脂油燃燒的腥臭氣,地上則是油垢尿騷臭味。

牢頭的破鑼嗓子扎入韓一耳膜,「兔崽子,爺來了你不起身下拜,大剌剌在地上挺屍!你家就要死絕,還跟我充貴公子,端架子!」

韓一但覺後領一緊,教人提起搧了一耳光,須臾又給重重扔回地上,接著臀側大腿迎來一陣踢踹。

牢房外,獄卒陪笑,「頭兒,下手輕些,輕些。」

「我下手還不夠輕?」

「頭兒,他身上帶傷,不經打啊。前幾日他高燒昏迷,大夫說了,病勢有些險。頭兒,你和他家有……有仇,也不是非親手報仇不可,留給劊子手折騰,他更受罪。」

牢頭停了毆打,口內詈罵不絕。

韓一倒在地上,只當自己死了,充耳不聞。

前陣子,他行刺天德帝未捷,反倒昏迷,醒來後已身陷囹圄,身上給剝得剩下中衣,找不著母親留給他的綉帕。此外,他右手沾了墨跡——興許昏迷時有人抓他的手,徑自按了手印。

獄卒見他醒轉,揚聲叫其他人前來。這處牢里規矩,犯人收監,獄卒先毒打一頓來個下馬威,好掐住犯人家屬送錢孝敬。倘若犯人家屬無力或不願孝敬,犯人便教獄卒當成出氣筒,打著玩兒。

最先進牢房給韓一下馬威的是牢頭,那削瘦中年男子面上數道刀疤火燎傷痕,已自猙獰,目光還不善。

他問道:「你是格爾斡家的大兒子?」

韓一所中蒙汗葯葯力尚在,雙腿虛浮,但極力挺直背脊,答道:「是。」

牢頭笑道:「我老家鬧飢荒,全家乞討來京城找生路,吃過你家粥廠施的飯食。」說完,一拳打在韓一肚腹上。

那一拳力道甚重,韓一哇的一聲,彎腰跪下,將胃里不多的余物全嘔了出來。

牢頭跟著腳踹,「我們全家靠你家活命,曾經感念得緊,你家卻關了粥廠,不久我父母老婆兒女便病餓而死。」那牢頭吼道:「你家富得流油,抄沒家產足足有桑金五年稅賦這么多,為什么不多施幾日粥?你家利用窮人施粥作表面工夫,搏了好名聲,便不管人死活!」

那牢頭拳腳交加,把韓一打到爬不起來,縮成一團。其他獄卒本來在旁看好戲,不少人還等著接在牢頭後頭,體會一把痛揍昔日桑金首富家兒子的滋味,及至見頭目將韓一打得不好,反倒紛紛上前勸阻。

「攔我作啥?」牢頭怒道:「平日有富家子弟收監,你們從不手軟,輪到格爾斡家的王八羔子,就心疼了?」

獄卒忙道:「頭兒,您別說笑,誰心疼反賊來著?教人聽了當真可不得了,沒准將咱們打成同黨。」

另一個獄卒道:「頭兒,天地良心,牢里一班賊囚根子教大伙兒打得死的死,殘的殘,誰心疼過誰?」

牢頭道:「既不心疼,別攔我報仇!」

獄卒陪笑,「不是,頭兒,您是這牢里的頭目,您想動哪個賊囚根子,兄弟們不敢有二話。可這王八羔子不同旁的王八羔子,他是欽命要犯,上頭沒特別交代,就得按規矩,讓他死在法場刑台上。他若死在牢里,咱們沒法交代,也擔不起干系。」

牢頭道:「打幾下,死不了!」

「您老人家武功不一般,一個不慎動真格,尋常人哪吃得住?他已經中了幾箭,夠受罪的了。」

眾獄卒好說歹說,好容易勸離牢頭,其余人也走了個干凈,不敢動韓一一根寒毛,生怕他傷勢雪上加霜,有個叄長兩短,上頭問罪究責。

韓一孤零零倒在沾濡嘔吐物、亂草狼藉的地上,全身劇痛,神智迷茫。他一線神思游離,思及父母生前不只布施粥葯,也悄悄資助寺廟救濟窮苦,行善不欲人知,避免風頭太盛,引起朝廷猜忌收買人心。

韓一問過父母,既然擔心招惹後患,為何堅持行善。

「我們有余力,能幫人就幫。」大阿父可汗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將心比心,將來格爾斡家子孫落難了,阿父也盼望有人像如今咱們待旁人一般,拉他們一把。」

圖光引用新學的話說道:「會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大阿父摸摸圖光的頭,「其實好人未必有好報,但是阿父相信,秉持善念,流轉世間,終有回應。」

韓一躺在冰冷的地上昏昏思忖:大阿父,濟濟兒恩將仇報,牢頭因恩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