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寫了個「臣」字 вìяdsc.čǒm(1 / 2)

野有蔓草 肉形石 2315 字 2023-04-26

鏡中趙一陽和趙野兩人顧著走路,面上皆無甚表情,兩張面龐一個疏闊剛俊,一個細致俊美,形貌截然不同,更顯出他們眼睛幾乎似一個模子印出來。

兩人眼形相似,神情亦是不笑亦若笑,彷佛含情。

趙野暗怪自己糊塗,只從財仇情色推度因果恩怨,漏算了血緣干系,這種糾葛與生俱來,至此方休。

他回想自己坐冤獄那會兒,原婉然曾托姜懷恩尋找他生父,姜懷恩一向回覆不曾尋著人,近日也未曾來過只字片語報信。

倘若趙一陽是他生父,是否經由姜懷恩曉得他的存在?若是,那么姜懷恩之所以悶聲不吭,八成是趙一陽從中作梗,禁令不許走露風聲。

趙一陽讓姜懷恩封口,又隱暪身分接近兒子,這是不打算父子相認。

趙野自嘲忖道,想想也是,趙一陽何等身分,在外嫖妓養出私孩子,孩子在北里長大,原來預備做龜奴,脫出賤籍之後,畫春宮為生。這些已夠一個宗室臉上無光,事情卻還沒完,他這私孩子曾遭其他宗室意圖染指,險些亂倫。

丑事一樁比一樁丟人,隨著那私孩子在畫壇聲名日盛,行內行外已有所流傳耳聞,抹都抹不掉。萬一他的皇族身世見光,那些骯臟舊聞將跟著抹上天家顏面,永遠擦不凈……

不過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趙野不好咬定這個猜測,他照常敷衍趙一陽等人。popo.гocks(popo.rocks)

今日趙一陽脫口「若知有兒如此」之語,好端端提起旁人生父,或許事有湊巧,或許睹畫生情,話間不留心露了尾巴。

因此趙野不悅趙一陽言語造次,為著追尋線索,到底還肯打圓場,美其名他關心晚輩。

趙一陽笑道:「無拘是明白人。」口氣贊許他知禮知趣。

趙野一笑,順著話頭攀談。

「其實晚生也曾經好奇,倘若家父得知晚生存在,會是何等念頭。」

他顏色實在誠懇溫文,趙一陽萬萬料想不到他嘴上心平氣和說著「家父」,實則暗啐「晦氣東西」。

趙一陽來了興致,問道:「哦,無拘如此想過?」

「骨肉天性,終究存有一分想望。」

「但你說『曾經』,莫非如今死了這條心?」

「晚生想通了,」趙野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有些事物求不得,傷懷自苦只是浪費光陰,珍惜眼前人才要緊。」

趙一陽話聲幾不可察地徐緩些許,「這么說,你已不打算尋找生父,認祖歸宗嗎?」

趙野笑道:「這事上倒是真死了心。家母素與富室官宦交游往來,想來家父亦是有頭有臉之輩。他和家里若曉得外頭有晚生這般來歷的子嗣,只怕合族歡喜的少,以為辱沒門庭的多,晚生何苦熱臉貼冷屁股,自取其辱?莫如各自一方,各自安好。」

趙一陽半信半疑,故意道:「無拘這般灑脫,一點不怨天尤人,很是難得。換作旁人,不知怎生怨他父親和父族。」

趙野坦然道:「不暪先生,晚生怨過。」

趙一陽不悅,九五之尊受不得有人怨望皇家,哪怕趙野並不曉得那是他父族。

趙野續道:「幼時見到旁人父子有親,孩子在外頭受欺凌,家去有父親聽他訴苦,代他出頭,便怨悵為什么自己沒有。晚生生來便不投家母的緣,常教她當受氣包撒邪火,晚生便思想,為何家父不管自家骨肉,任他受人挫磨。」

他說時,故意運動臉上肌肉,松放出一絲憂傷,話畢接續釋懷笑容。

一張絕色面龐先是以淺淡感傷訴說童年憾事,接著雨過天晴一掃陰霾,笑得雲淡風輕。他的言行舉止從哀而不怨遞進至堅強明朗,比咬牙切齒滿腔怪恨更教趙一陽聽進心里去,更討他歡喜。

趙一陽不問可知,私孩子到哪里都要受委屈,而趙野生母動不動作踐趙野出氣的事,也全寫在密探上呈的文書里。

剎那他彷佛瞧見趙野幼年模樣,一個粉妝玉琢小娃娃受了欺負無人可依,孤零零躲在牆後,眼睛含著兩泡淚,瞧著別人父子有親,其樂融融。

一轉念,又彷佛見到趙野教他母親打罵的凄苦形狀。

趙一陽想到密探稟告,趙野從小在北里打架出名的狠,終於無人敢招惹,這是沒有父母可依仗,被激得必須獨力奮起反抗吧?

他不知道趙野還是小娃娃那會子,就領悟了人在外頭混,自己扛揍、敢豁出去打,比起打輸架哭哭啼啼找來十個八個爹出頭更能震懾敵我雙方;他也不知道趙野當時盡管仍舊孺慕生母,並不興平白做了出氣筒還奉行「小杖則受,大杖則走1」那套,不管生母輕打重打,他跑得跟兔子一樣快。

趙一陽教趙野一席掏心言語盡釋前嫌,輕咳一聲,溫聲道:「興許令尊不曉得有了你這孩子。」

趙野道:「晚生後來按照家母當年行蹤推想,估計正如先生所猜。」他頓了頓,又道:「近年晚生連遇坎坷,反倒悟了過來,老天待晚生已經很不薄。天香閣的叔伯阿姨都待晚生好,養母愛深恩重,弟兄是生死弟兄,夫妻是患難夫妻。」

趙野想到家人,發自心底笑了。

「一切的苦都值得,人生重來一遍,晚生也樂意。」他說時,野性眉宇剎那溫柔明亮。

事後趙一陽向唐國公嘆道:「這孩子對朕赤誠相對,談起身世這等疙瘩事,心思一點都不暪朕。難為他懂事有骨氣,自知丟父族的臉,並不指望認祖歸宗。」

趙野家去,向原婉然和韓一說:「趙一陽吞下餌,相信我說辭。」

早在他察覺趙一陽身分可疑,便和家人一五一十說了。

叄人在燈下炕上說話,原婉然道:「相公好厲害,官場上走的人都教你暪過。」

趙野一邊給墨寶喂地瓜,一邊道:「其實我占了身分的便宜。我若是達官顯貴,有分爭奪權勢利害,趙一陽必定留心提防;既是一介畫師,他伸指能捺死的小人物,不但毫無威脅,而且怎樣都逃不出他手掌心,反倒沒防心。」

韓一道:「你也別松懈。一陽先生特意隱暪來歷接近你,萬一曉得你識破真相,沒准惱羞成怒。」

趙野答應,原婉然問道:「相公,倘使那一陽先生真是你的……嗯,你打算怎么做呢?」

趙野連連冷笑,「自然不搭理那晦氣東西。不就是嫌老子丟人避不相認嗎,既然以我為恥,還想裝沒事人找我作陪取樂?呵,作他祖宗十八代的春夢!老子要彩衣娛親也是討媽媽開心,輪得到他?」

他說著,不覺頓下喂食墨寶的手勢,墨寶等不及,拿毛亮的腦袋頂了頂他手背。他本來有些著了惱,回神將地瓜往墨寶嘴邊湊,柔聲道:「乖,悠著點吃,仔細噎著。」

原婉然討得趙野口氣,因說道:「那咱們能不和那人來往就不來往吧。他不肯相認,難道我們就稀罕這門親戚?一拍兩散也就是了,他偏不消停,跑到你跟前裝模作樣,算什么呢?」

她每每想到趙一陽和趙野或許是父子干系,心底就來氣。在她心中,趙野千好萬好,怎么被當成上不了台面的人了?生母已經不疼他,生父又嫌棄他出身,他這出身說到底還不是父母造成的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