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襲結束後,等宋軍清理完戰場已是天光大亮。
孔仙忙了一夜,稍有空閑,卻又回到了蕭世顯的屍體旁,無力地坐在地上。
他背上的傷勢只做了簡單包扎,便開始連夜tiáo兵、追殺蒙軍潰兵,失血過多,使他看起來頗為虛弱。
提在他手里的兩個頭顱,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咚」的一聲。
「姚世安,還有這蒙韃的首級我給你拿來了。」孔仙喃喃道,「特意帶來給你看看。」
他捧起脫林帶,把這個殘缺一小半的頭顱擺在蕭世顯面前,又把嵌在上面的碎石片拔下來丟在一邊。
「嘿,破是破了些,狗東西敢殺進城來,被砸爛了。你看了,也該瞑目了。」
孔仙伸出沾滿血wū的手,想要合上蕭世顯那雙怒目圓睜的眼。
手卻有些不舍地停在了空中,最後又落了回去。
「當年你我一同受命為利州駐扎,你不是說終有一日,我們能到利州上任嗎?怎么就走了呢?」
孔仙看著蕭世顯,思緒像是回到了曾經。
那時他們隨余帥收復漢中,最後雖功虧一簣,卻帶回了大量的人口輜重。
蕭世顯意氣風發,「這『利州駐扎』封得好!此番重挫漢中蒙軍,再給余帥兩年光景,何愁漢中不復?到時你我兄弟戍守利州,為川蜀之門戶。」
但,自那以後,蕭世顯就越來越沉默寡言,再沒那樣笑過了。
「不是要一起上任利州嗎?怎就走了?」
孔仙頹然坐在那,又低聲道:「這些年,我對不起你。你每次都說『忍不了、忍不了了』,可每次都是我,我總說『再忍一忍,外虜當前,當與姚世安合力抗蒙』,結果還是被你說中了,他那人重私利遠甚公義。」
話到這里,整夜都沒來得及哭的孔仙才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是我害死你了啊……我害死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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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李瑕抬了抬手,攔了攔聶仲由的腳步。
「稍待一會吧。」
「嗯。」聶仲由道:「昨夜我到這里,姚世安已從側門離開,只捉到一個姚逸明。」
李瑕問道:「審過了?他知道哪些情報?」
「就是一個替姚世安聯絡的,能知道什么。」
「雲頂城的兵冊、糧冊呢?」李瑕問道。
聶仲由道:「沒找到,審了姚逸明,他說不知道,或許是在孔將軍處也有可能?」
「一會問問吧,姚逸明押在哪?」
「那邊。」
李瑕轉身就走,不一會兒再過來,一邊走,一邊擦拭著劍上的血。
再回到聶仲由面前,他把手里的破布一丟,道:「姚逸明受了傷,沒活下來。」
聶仲由壓低聲音道:「這就殺了?不送到臨安交代之後問斬?」
「你我又不是沒見過朝堂,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昨夜之事,雲頂城內將士們都看見了,不需要『對證』。這種人留著反而多生枝節,浪費人力、糧食。」
「可你無權……」
「都說了,我有蒲帥的軍令。」李瑕隨口應道。
聶仲由無奈,唯有嘆道:「好吧。」
見堂內孔仙終於平穩下來,二人這才上前。
「孔將軍。」李瑕道:「天亮時,紐璘派兵上山,看脫林帶已大敗又退了。」
「幸而有你們及時搶回城門,否則雲頂城只怕已失守了。」
李瑕道:「是孔將軍及時召集城內守軍,我等不敢居功。」
孔仙已恢復肅容,道:「先說戰果吧,昨夜殲蒙軍三百八十六人,俘虜兩百二十四人。殲叛軍一百七十三人,俘虜七百零九人……可惜,讓張威逃了。」
「是。」
這些俘虜如何處置,李瑕並不多言,孔仙是老將,什么都比他懂。
李瑕最在乎的,是雲頂城必須有兵力能與蒲擇之策應。關於這一點,孔仙比姚世安讓他放心得多。
談了幾句之後,孔仙問道:「非瑜是如何提前知道姚世安要叛逆?」
李瑕沉默了一下。
如何提前知道的?
他並不知道。
事實就是,姚世安哪怕不叛,昨夜李瑕也打算拿下他,區別只在於殺或不殺。
這話卻是不好對孔仙說,李瑕道:「他不對勁,物之反常者必為妖。」
孔仙不由嘆息。
昨日,李瑕剛進城便與姚世安有沖突時,孔仙還心生不悅,結果事情卻成了這般模樣,讓他不知做何感想才好。
末了,他只好嘆道:「非瑜神算吶。」
這一句誇贊李瑕無顏承受,只是拱了拱手,道:「孔將軍有傷在身,又要cào持城中防務,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孔仙問道:「你是如何看的?」
「多打探蒙軍動向,若紐璘再攻城,則堅守山城,拖其兵力;若蒙軍攻打成都,則出兵為蒲帥側應。」
「話雖如此。」孔仙道,「但蒙軍多是騎兵,便是與蒲帥決戰,必是輕騎不停放箭sāo擾,切割、削弱我軍,有一擊必勝之機,才以重騎兵沖擊,我等如何為策應?」
話到這里,他苦笑道:「我並非推托,是真對此憂慮。」
蒙軍作戰,都是先jīng騎四散而出,憑借騎兵的優勢拖垮敵人再沖鋒,極少出現那種雙方擺成方陣相互廝殺的大戰。
比如這次,紐璘就打算先拔掉靈泉山、劍門關、雲頂城,把蒲擇之bī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