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的一聲響,饒虎臣將匣子按在案幾上,一推,把酒壺推到一邊。
跪坐在他身邊的宮娥正要斟酒,被嚇了一跳。
饒虎臣不理會這宮娥,而是看向了斜對面的李瑕。
只見對方已在觀賞歌舞。
李瑕的目光很認真,但饒虎臣卻未在其眼中看到太多yín邪之意,更多的還是放松與欣賞。
過於放松了。
這讓饒虎臣有些許詫異。
轉念一想,若李瑕城府不深,豈能有那等大逆之謀劃?
饒虎臣為人方正可欺,但不傻。
在巧遇張世俊時,他便考慮過,當此時節,恰遇到北面來的歸正人,極可能有yīn謀。
因此,他絕不打算放張世俊去見張世傑,一定要親自查看證據。
這亦是為張世傑好。
結果,那證據卻表明李瑕確確實實在勾結蒙古世侯,有叛宋之圖謀。
饒虎臣懷疑過是北面栽贓,但證明太詳實、也太確鑿。
比如,李瑕對外稱其妻高氏乃蜀中高氏之後,但諸多證據表明,其妻分明是大理高氏。
而高泰祥死後,高氏後人已降蒙古成為世侯,李瑕娶這樣一個妻子,已是死罪。
還有更大、且更可怕的罪名。
無論北面是何目的,此事,已是不爭之事實
饒虎臣心中已有怒火滔天。
李瑕得陛下親賜表字,年不過二十即任蜀帥,何等國恩深重?
但其人便是這般報國恩的?
聯姻蒙古世侯、蓄謀造反。
萬死難贖其罪!
饒虎臣想著這些時,丁大全到了。
他冷眼看著那jiān臣受了見禮,悶不吭聲地在上首坐下,亦是馬上向李瑕看去,頃刻,又低頭飲酒,心事重重的模樣。
饒虎臣不由想到,等揭露了李瑕的謀逆案,還可順勢驅除jiān黨。
當然,此事牽扯極大,本該好好籌劃,聯絡朝中忠直之士商議。
但李瑕急於還朝,必有蹊蹺,不能再等了。
今夜,許會壞了官家面子,害了自身前途。
但社稷為重,舍了這官帽,也必要為社稷消彌隱患!
「右相。」
「見過右相。」
隨著這一聲聲喚,殿中眾人紛紛起身,迎了吳潛。
「都不必多禮,坐吧,坐吧。」
吳潛已年近七旬,步履緩慢,坐下時還需小黃門扶著。
他目光看向李瑕,微微嘆息了一聲,眼神有些許愧疚,卻又滿是堅決。
這短暫的見禮之後,氣氛再次沉默下來。
老臣們不開口、李瑕不開口,勛官、武官只好默默飲酒。
直到,有朗笑聲從殿外傳來。
「依制,節帥陛見必賜宴。今夜是托了非瑜之福,才得官家一壺酒啊。」
「賈相公來了。」
賈似道一身紫袍,施施然然入殿。
李瑕起身,拱手道:「賈相公言重了,是我托了幾位宰執之福,才得以回朝。」
這話似乎有些別旳意思。
樞密院諸重臣一聽,面上不露聲sè,表情間卻都微有些變化。
饒虎臣眼中怒意泛起;丁大全依舊憂慮;吳潛如老僧入定
唯獨賈似道還在爽朗大笑,指著李瑕佯怒道:「今日恩科可是放榜了,你不聽我的,可後悔了?」
「不後悔。」李瑕從容應道。
賈似道搖頭不已,環望著殿內諸人,又笑道:「早年間,我便勸非瑜科舉,他不肖,鄉試也不考,如今趕不上這場恩科,豈不可惜?」
他將「恩」字拖得老長。
李瑕遂笑道:「不知有何可惜?」
「科舉入仕方為士大夫。士大夫啊」賈似道停下,沒說後面的話,只道:「宰相須用讀書人。」
李瑕道:「那是我才疏學淺,辜負賈相厚愛了。」
「非也。」賈似道看了丁大全一眼,玩笑道:「非瑜不知,今科主考官乃是丁相,你啊你,是辜負了丁相的厚愛。」
丁大全沒心情,但在這等場合也得接話。
「我雖看中非瑜之將才,但科舉取才國家大事,絕不容私。想厚愛也厚愛不得啊。」
賈似道悠悠道:「聽說,丁相點的會元乃是太學生周震炎?連詞名滿天下的劉辰翁都能壓下去,周震炎想必是才高八斗了?」
縱是丁大全這宰執城府頗深,此時也流露出一絲厭煩之sè。
他就不願與這輕佻狂徒多聊一句。
「閱卷時不知哪份是劉辰翁的卷子。便是知曉,也不會因其詞才便點他。」丁大全道。
賈似道轉過身,又指了指李瑕,道:「你錯過了大好處啊。」
「命里無時不qiáng求。」李瑕笑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