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斡腹(為盟主「色如多」加更)(1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644 字 2023-05-04

六月二十一日,漢中。

落日時分,李昭成走過鹽庫巷,正遇到前方一個中年男子從韓府中出來。

「不敢勞大哥遠送。」

聽得這一句話,李昭成莫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

相貌平庸,舉止局促,衣衫上打著補丁,人倒是收拾得干凈,可惜透著一股呆氣。

兩人擦身而過,李昭成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對方只顧看路,背影更顯呆板。

他想了想,走向韓家。

「以寧先生在嗎?有些公務相詢。」

「李郎君這邊請。」

「不必引路,我自己過去」

一路走過前院,忽聽到前方傳來幾個粗使婆子的說話聲,李昭成愣了一下,停下腳步,想離開,最後默默聽著。

「真就是上門姑婿了?」

「雲姑親自挑的,還能有假?」

「看起來人品是真靠得住,什么來路?」

「我聽說呀,家里醫葯世家,是個庶出,爹死得早,遭嫡兄弟趕出門哩,帶著生母在外面行醫。醫術差得哩,前陣子將人治成了瘸子,一間破宅子也賠掉,帶著他生母露宿街頭。雲姑看他可憐,給了他兩貫錢,嘿,他不收。」

「這么一說,呆里呆氣的,看著便覺傻。」

「雲姑便問他,能不能治她臉上的疤,說是能試試,這才收了一半訂金。結果過了半月,他到碼頭扛麻袋,愣是將訂金退回來了,說醫術太差,治不好。因他正好姓韓,一來二去的,雲姑遂讓他來給阿郎看看。」

「阿郎怎說的?」

「要的可不就是這般心眼實,能守門戶的嗎?」

「那他也肯入贅的呀?」

「我倒是見過一次,他走在雲姑身邊,喜得跟個小狗似的。」

「嘿,破落戶,美得他,旁的不說,雲姑那身子」

李昭成聽不下去,轉過身,默默走開。

僅從韓府回到李府這短短一段路,仿佛整個漢中都彌漫著一股喜慶的氣息。

夏糧快要收了,城內辦喜事的人家又多。

唯獨他一人不太高興。

穿過小巷,回到李府,只見李墉雇來的兩名廚子正提著菜往廚房走去,也容不得他chā手,微微嘆息一聲,轉向書房。

小院口有人在把守,見是李昭成來,卻還是攔了他一下,待到書房里李墉說話了才讓他進去。

書房里,吳潛與李墉正對坐而談。

案幾上許多公文,一旁還擺著一個面具。

因漢中有不少官員見過吳潛,尤其怕史俊忽然來訪,需臨時掩遮。

依李墉的設想,倒不必長期如此,等李瑕穩定了隴西,甚至收復了關中,勢力或可大到與賈似道抗衡,到時再揭露循州毒殺案即可。

他不著急,打算讓吳潛先習慣漢中。

李昭成進了書房,行禮道:「見過父親、吳公。」

「坐吧。」

李墉隨口應了,繼續與吳潛談論。

先是談了「平水法」,即關於漢中築壩蓄水之後,如何解決災年與澇年蓄水量的方法。

之後又說了如何改動吳潛當年的「義船法」,換為在隴西養馬,既能不qiáng制征tiáo馬戶,又杜絕貪官wū吏貪wū克扣之隱患。

李墉聽得連連點頭,提筆記下,感慨吳潛治國之能,始終執弟子之禮。

「多謝吳公指點,天sè也晚了,不如先用飯吧?」

「不急,不急。」吳潛擺手,大笑道:「這幾日已談了政務,與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隴西的,如何?老夫耐著性子等了許久矣。」

李墉笑,眼中有些引以為傲之sè,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

他很清楚,吳潛雖是文官,不能親自領兵,卻是當世極了得的軍略大家。

當年,端平入洛失敗之後,吳潛提出要防備蒙軍反撲,對天下形勢作了准確判斷。

也正是他上疏提議合並京湖戰區,由孟珙統一部署,並提出川蜀的重要性。

之後,孟珙也提出三層藩籬防御川蜀之策,並在京湖戰事結束之後支援川蜀。

能在臨安聽到的只言片語中敏銳分析出各地戰況,並提出妥當的對策。只論軍略,放眼當今天下,誰人比起吳潛,都算是嫩的。

這些年,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吳潛而已。

「當與吳公細述一遍大郎,你去將飯菜端進來。」

李昭成遂起身出了書房。

待他提了食盒進來,李墉差不多已與吳潛細說了隴西一戰。

「」

「原來如此。」

吳潛撫須大笑良久,提壺長飲了一口,這才平復心緒,道:「非瑜用了諸葛丞相兩次伐魏之計啊,不過是先揚言出子午谷,再伏擊大將張郃,最後再兵出祁山道。」

「是。」

「到了鞏昌,用的是劉整十二驍勇破信陽的辦法,擒其城守也?」

「正是如此。」李墉道:「非瑜作計劃時,廢稿正是吳公所言這些戰例。」

「好,好,大道至簡,運用之妙,存乎於心。」

李墉傾了傾身子,為吳潛斟酒,問道:「公以為,若是敵手,可能破局?」

「難,祁山道殲四萬大軍,攻守之勢已完全扭轉。接下來,非瑜便是以勢壓人,敵手若反攻隴西,必敗。若不反功,非瑜將收納隴西兵勢,好!好!」

李墉亦笑,又為吳潛斟酒。

「幾條蜀道,可遣兵守了?」

「自是守了。」

吳潛點點頭,執箸夾菜,目光中始終泛著沉思之sè。

一塊鐵鍋炒肉送到嘴邊,他卻是停了下來。

李昭成低聲道:「這肉炒得有些老了。」

「老。」吳潛喃喃道:「蒙古人打戰,最講究的該是一個『繞』字。」

「何解?」

「鐵木真死時,留下滅金之策,稱金兵在潼關,難以遽破。若假道於我大宋,則下兵唐、鄧,直搗汴京迂回了三千余里。」

吳潛語氣帶著沉思,又喃喃道:「當年我之所以提出『蓋上流存則國存,上流破則國破』,正是基於蒙人作戰之習慣,彼胡虜自打獵中學會的斡腹之謀。

蒙軍南下初期,先攻江淮,後攻京湖,皆不利,遂迂回包抄轉而攻川蜀;攻蜀不利,更是大迂回繞道數萬里,先取大理。縱觀古往今來之戰事,論『繞』字,無人可出蒙虜其右」

李墉聽到這里,皺眉沉吟,問道:「公欲言,蒙軍迂回京湖而攻漢中?」

他想了想,又問道:「不會吧?」

吳潛放下筷子,擺手道:「守垣莫急,容老夫細思漢中有守軍幾何?」

「三千余人。」李墉道:「而各州縣猶有駐軍,又有金牛、米倉、荔枝道駐軍,三日至十日內皆可至。」

「那此計太險,蒙軍不宜用,除非有速破漢中城之法。」

「公既有此慮,當加派沿途探馬。」

吳潛點點頭,閉目思量,又問道:「祁山道俘虜了多少敵兵,安置於何處?」

「一部分猶在祁山道修繕道路,一部分搬運軍需,還有一部分在河山堰修壩」

鳳翔府。

探馬奔回,揚起灰煙。

「報!稟宣撫、稟都元帥,業已探到秦州之敵增兵數千人,隨後由秦州向南,沿木門道而下」

聽過回稟,劉黑馬皺了皺眉,沉吟道:「李瑕這是回漢中了?」

「不。」廉希憲道:「他若這般回防漢中,相當於不要隴西,佯兵之計,引我等前去攻秦州,不可中計。」

「廉公確定?」

廉希憲竟是搖了搖頭。

「不必去猜,此為明謀,擺出秦州有伏兵的樣子。無論如何,我皆不敢冒險去攻,一敗,關中便要丟,而他也不敢出來平原作戰,那就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

說著,他與劉黑馬對視一眼,異口同時道:「攻大散關。」

六月二十三日。

劉元禮策馬狂奔,腦子里規劃著此次攻漢中的計劃。

先看漢中城是否完全空虛,若有機可乘,一舉拿下漢中,則大事已定。

而哪怕漢中猶有守軍,在城外平野,短時間內依舊不可能有任何能抗衡他五千騎兵的兵力,足夠他繼續完成奇襲。

他被俘虜時,曾在河山堰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勞力,知道那里還剩下了四千余俘虜。

李瑕有個致命的缺點在於起勢太快了,戰於成都、釣魚城、利州、漢中、隴西,確實押解了太多俘虜,至今都未能完全整編。

而河山堰築壩的四千余人更是其中最忠心於蒙古的,其中有蒙哥的南征兵馬、有汪德臣在利州的舊部,甚至還有在成都時劉元振的老部下。

先攻河山堰,搶回這些人馬,再攻城東軍器坊,奪取軍需,遣一部分兵馬迅速北上攻打大散關,兩面夾擊,破大散關,放關中兵力南下,便有了輜重,亦有了退路。

同時,另一部分人馬再從背面攻下陽平關。

如此一來,北通陳倉道,西扼祁山道,便有足夠的時間封鎖住李瑕與漢中的聯系。

李瑕才得隴西,必然扛不住久鎮關中的劉家,待李瑕失隴西人心,或敗或降,漢中皆可得。

下一步的關鍵,應該是大散關。

就用陛下南征大理時,冒險取龍首關的辦法。

前後夾擊打通了陳倉道,進可攻,退可守

「報!」

「五將軍,城固縣起了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