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秦腔(1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073 字 2023-05-04

只在李曾伯收復蘭州的次日,李瑕的東路軍也趕來匯合。

楊奔跨坐在戰馬上,遙望著蘭州城上的大旗,神情有些緊綳。

他還年輕,眉間的皺紋卻很深,額頭上已有些抬頭紋。鼻翼微張,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馬蹄揚起的塵煙吸入鼻腔。

「知道霍去病嗎?」楊奔突然向身邊的部下們問了一句。

「知道!我們當兵打仗的,哪個不知道霍去病。」

楊奔指著前方,想說些什么,又沒想好怎么說。

他的動作卻十分有力,最後指了指蘭州城,向部將們大聲介紹起來。

「霍去病大敗匈奴,漢武帝置河西四郡。其後又置金城郡,謂之河西五郡。金城郡控黃河之險,隔閡羌戎。自漢以來,河西雄郡,金城為最……」

這是出發前軍議時李瑕說過的。

楊奔越近蘭州城,越明白李瑕為何要說這些。

為何?

走得太遠了。

他從川蜀打到隴西,現在打到河煌,千山萬水,這里的人說話他不太聽得懂,這里的人看向他們這些宋軍時,眼睛里是漠然、陌生。

太遠了,給人一種異國他鄉之感。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到這個貌似荒涼的地方來?為何不能留在關中、漢中富饒之地?

因為楊奔心里很清楚,這里絕非什么異國他鄉。

這里在秦時就是隴西郡,漢時置城……只是丟得太久了。

所以要奪回來。

他想效仿霍去病,想名垂千古,想要後人提及他的名字就交口稱贊。

那奪回金城郡就是第一步。

……

進了城,安置好了兵馬,楊奔馬上又向州署趕去,默默跟在李瑕身後。

州署很破,到處都是馬糞。

李瑕正站在衙門前,看著大柱上的楹聯。

漆已經掉光了,還沾著馬糞,字跡倒是勉qiáng能看清。

「雲雷天塹,金湯地險,名藩自古皋蘭。」

「營屯綉錯,山形米聚,襟喉百二秦關。」

入城這一路能看到的漢字不多,不像別的城池鋪面上都是有漢字的。蘭州實在有些蕭條,李瑕不免駐足對著這幅楹聯多看了一會。

李曾伯大步迎出來,抱拳見禮,之後指了指楹聯,道:「這是金國修建的衙署,也是金國官員題的楹聯。」

李瑕點了點頭,道:「說盡了蘭州的山河之險,有些氣勢。」

李曾伯嘆息一聲,道:「出自詞作,『招取英靈毅魄,長繞賀蘭山』,這金人寫詞也有些豪邁雄渾的氣概。」

「因為都是漢人,押的是一樣的韻,用的是一樣的典。」

說著,他們往堂內走去。

這衙署也就沒什么別的好看了,既看不到文牘,也沒見有什么書籍,一看就是許多年沒有官員坐鎮蘭州治理了。

大堂的地上只有早已干涸的黑褐sè血跡。

「越往西,越是胡化了啊。」

「蒙古之前並沒有怎么治理河湟,只當作牧馬之地,以及sè目商旅往來的商埠。」

由此可以看出一點,蘭州這一帶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個分界線。

或者說鞏昌汪家是一個緩沖,東南屬於忽必烈經略之地,行漢制、用漢法,勉勉qiángqiáng算有些封建王朝的樣子。

而河湟、西涼這一帶,便屬於闊端的兀魯思。

兀魯思便是封地,是窩闊台實封給闊端的地盤,不是只收些五戶絲,而是實封。

闊端不僅被稱為西涼王,也是庫滕汗。

他如果沒有早死,可以預見的是河西走廊這片土地或許會分裂成另一個汗國。

大漢建河西五郡以來的文明會被銷毀,這里將沒有文明,沒有秩序。

唯一的秩序就是驅奴制,蒙古貴族擁有無數驅口……

還好闊端死了。

也該死。

但邁進這個西涼王、庫滕汗的兀魯思之地,看著一片殘破景象,李瑕還是打心眼里對其人感到憎惡。

「蘭州很糟糕啊。」李曾伯感慨了一句,「與關中大不相同。」

「忽必烈也是剛得到西夏舊地,剛剛開始經營……」

話到這里,李瑕不得不承認忽必烈與蒙古舊貴族之間的不同。

忽必烈行漢法自有其必要性。蒙古人那一套野蠻、粗糙的舊制是行不通的,必定走向分崩離析。若不行漢化,也征服不了中原。

「西域諸王是在阿里不哥逃離哈拉和林之後才轉而支持忽必烈的。我們再往西打,面對的會是闊端留下的勢力,而忽必烈也才剛剛開始掌控他們……」

「剛開始掌控,阿術還死了。」李曾伯撫須道。

隨著這句話,他們鋪開地圖,與將領們圍著地圖而站,開始商議攻取涼州之事。

「闊端有五子,長子名『滅里吉歹』,繼承西涼王之位,坐鎮於涼州;次子名『蒙哥都』,曾隨忽必烈征大理,如今代替被我們處死的那帖必烈坐鎮於興慶府;三子名『只必帖木兒』,封為永昌王,坐鎮於永昌;五子名『曲列魯』,分封於甘州……」

~~

「有紙筆嗎?」

軍議之後,回到營中,宋禾向楊奔這般問了一句。

楊奔去找了一會,將紙筆遞給宋禾,便見他在紙上把闊端還剩下的四個兒子的名字仔仔細細地寫下。

「寫這個做什么?」

「要殺的人。」宋禾吹了吹沒干的墨水,應道。

楊奔感受到了那股子冷冽的殺意。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郡王與李老元帥自有戰略,豈是你想殺誰就殺誰的。」

宋禾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只是把紙收進懷里,往外走去。

楊奔跟上,跟著走了一段,終於聽到宋禾開口說起來。

「我出生在嘉定府,雖比不了你將門世家,家里也算人丁興旺。我五歲那年,蒙軍到了嘉定府,屠戮一空,我隨難民逃到蜀南……」

宋禾說得很平淡,事情已過了二十七年,且當時他還很小,根本記不得許多細節。

他平素話很少,此時也不多,心里很多想說的,最後又懶得再說,就化成了一句。

「闊端屠我全家,那現在有了機會,我也要屠他全家。」

楊奔覺得宋禾實在是沒什么氣勢,聲音也不大,語氣也不狠。

但態度堅定,讓人覺得他一定會做到。

楊奔停下腳步,向駐地回望了一眼,道:「你說軍中多少人像這樣想的?」

「很多。」

~~

傍晚時分,李瑕與諸將議過事之後,出了蘭州城,往黃河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