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遂城。
劉秉忠難得換了一身嶄新的大元官服,在怯薛士卒的護送下進了移相哥的大營。
僅在這短短一段路途中,他便發現了這片營地與過往的元軍大營都不同,少了幾分散漫與野性,多了些工整。
蒙古騎兵們被安置在大營的北面,在南面的多是漢軍以及前段時間征發來的大量民壯。
這些漢軍與民壯們正井然有序地在建立防御工事,熱火朝天的景象。
「移相哥大王把蒙軍與漢軍的長處結合得很好啊,眼前情景,很難想象是一個久鎮哈拉和林的蒙古宗王能做到的。」劉秉忠轉過頭,低聲對郝經說了一句。
郝經應道:「合撒兒大王數十子中,唯移相哥大王最顯赫。陛下先命其鎮漠北、今命其擋李瑕,可見其才能遠勝諸王。」
劉秉忠抬頭看著移相哥那尺寸僅比忽必烈略小些的大纛,微微嘆息了一聲。
「你可記得,當年憲宗皇帝bào斃,陛下從鄂州輕騎趕回燕京,第一件事便是解散了脫里赤征集的民兵,於是燕京路民心大悅?」
郝經目光微微一凝,面對這個問題很慎重地沒有選擇馬上回答。
劉秉忠自顧自又說道:「那年的陛下既體恤愛民,且有信心戰勝阿里不哥。可你看,這次面對李瑕的北伐攻事,陛下卻倚重了阿合馬、桑哥,任他們搜刮民脂,又大舉征集民兵。」
「聰書記想說什么?」
「不過是閑聊,問你是如何看待此事。」
郝經回過身向南望去,看向了那些辛苦做事的民兵,沉吟著道:「若非如此,如何擋住唐軍?」
「你我之間,尚且還有所保留?」劉秉忠低聲笑問了一句。
「不知所言罷了。」
郝經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怯薛,回過身,繼續去往大帳,心中思考著劉秉忠說這些是出於什么目的。
他覺得,劉秉忠已看出了他倒向李瑕的心意。
前陣子,宋廷送了消息過來,稱賈似道的大軍已經攻破了夔州、兵圍重慶。這消息郝經也得知了,一度猶豫過是否給李瑕送過去。但那時他才發現,他並沒有聯絡到任何唐軍暗探的辦法。
李瑕好像真的只是放他回來說幾句話以救張柔,不要求他歸順。或許是嫌文人能做的事太少了。
但郝經雖沒動作,卻知道有旁人給李瑕遞了消息,且這個人還被劉秉忠揪出來了—是才被釋放回來的宗王忽刺忽兒。
那么,劉秉忠的態度就讓人有些琢磨不定了,是故意放過他郝經?還是忽刺忽兒真的背叛了黃金家族?
郝經不確定這些,此時面對劉秉忠的試探,便不敢露了痕跡。
腦中想過這些念頭,他們已到了移相哥的大帳。~~
蒙古諸王都有嗜酒的習慣,但移相哥擔任大軍統帥時並不飲酒,以免誤事。眼下雖然唐軍暫退了,他還是披著盔甲坐在上首。
大帳里氣氛肅然,諸將圍著一個簡陋的沙盤站著。
讓劉秉忠詫異的是帳中竟有不少漢人將領。
他其實知道移相哥支持那木罕「殺光漢臣」的提議,本以為移相哥是蒙古守舊派。但今日一看,卻又不盡然。
仔細一想,劉秉忠便明白了。移相哥討厭漢臣是因為討厭嫡長子繼承制,所以支持除掉他們這些大儒,但其實移相哥是一個很聰明理智的人,擔任統帥,只要是有用的將領,不論是蒙古、sè目還是漢人都願意用。
雙方略略寒暄,移相哥大笑道:「大汗讓你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不錯,李瑕很可能要退兵了,陛下有旨意,讓大王依戰場情況決定追擊李瑕。」
「追擊?」
移相哥念道著這兩個字,卻是站起身,向武遂古城中高高的望樓走去。
劉秉忠、郝經隨他登樓一望,不由倒吸了一口涼尤其是郝經在年節前才路過這里,此時卻發現短短幾個月間,整個白溝已經被建成了廣袤、一望無際的防線。到處都是層層的壕溝與土牆,拔地而起的回回巨砲。
誰能想到,這是以鐵騎縱橫於天下的元軍的手筆?
「之前說要拖垮唐軍,本王就建了這道防線。"移相哥道:「唐軍就算把他們的火炮推來也擊不破這些土牆。但是才三月,你們說李瑕要退後了?」
「大王懷疑李瑕是佯退?」「我不知道。」
移相哥干脆利落地回應了一句,轉身便離開了望樓。
郝經遂與劉秉忠對視了一眼。「大王是何意?」
「也許是說他只想守著這里,不打算追擊李瑕吧。」劉秉忠嘆息了一聲。
他們在大營里安頓了下來。
郝經愈發感到奇怪,奇怪劉秉忠帶自己過來是為了什么。
次日,天還未亮,郝經醒來,轉頭一看卻發現劉秉忠已不在帳中。
直到中午劉秉忠方才歸來,淡淡笑道,道:「今早見陵川未醒,我到營中逛了逛。」
郝經卻明白其實是因為移相哥更信任劉秉忠。其後數日皆是如此。
直到四日之後,劉秉忠出帳之時,有紙從衣中掉落了出來。
郝經起身拾起一看,卻見是一張地圖,標注的是移相哥打算偷襲李瑕保州城北大營的兵力布署。
再想到了劉秉忠前幾日說的話,他恍然明白過來許多事......劉秉忠雖未明說,卻可以從一些蛛絲馬跡看出來其傾向於歸附李瑕,因此故意設陷阱陷害宗王忽刺忽兒、洗清了郝經的嫌疑,再將郝經帶到移相哥的大營,故意遺落這份軍情。
因為劉秉忠並不能聯絡到唐軍細作,或者是不願去聯絡,只好借郝經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