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之事已說過許多遍,從鄂州之戰開始,但凡有敵兵bī近長江,宋廷的第一反應都是遷都。只是每次都因有朝臣反對而作罷。
如今真決定遷了,反而讓人有種無從下手之感。
逃,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
謝道清已年逾六旬。她尚未及笄便入宮,在臨安大內生活了一輩子,如今聽陳宜中說要先去溫州、再去福州,想到那一路上的山長水遠,以及抵達後的窮山惡水,不由悲從中來。
「依宰相所言,收拾行李吧。」
「太後恕罪,奴婢不知該收拾哪些物件……」
謝道清轉頭看去,這大殿上的擺設琳琅滿目,件件都教人舍不得丟下。
她伸手,撫摸過柱子上的凋飾,撫摸過鎏金鳳首熏香爐,再看向那掛著紅綠寶石的珠簾……眼眶一紅,老淚縱橫。
這一哭再也停不下來,她坐倒在柱邊,腦子里驀地想起了一首詞。
「凋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謝道清是喜好曲詞的,她的宮廷供奉中便有許多擅填詞的琴師,如今名聲最盛的便是汪元量。然而,今日不必汪元量填詞,亡國之愁的詞句她腦子里已經有很多了。
哭了好一會,謝道清平靜下來,吩咐道:「只要收拾些金銀細軟,以及能帶走的小件。」
「遵太後懿旨。」
「去看看內帑里還有多少存銀,發給百姓作為路費。」
「遵太後懿旨……」
好不容易處理完這兩樁國事,謝道清繼續哭。
直到謝堂前來求見,她才收了淚水,重新坐定。
「太後,聽說你答應陳宜中遷都之請了?」
「議和不成。」謝道清以袖抹淚,哽咽道:「不遷都還能怎么辦?」
「可這……如何能遷得了呢?」
謝堂焦急不已。
他侵吞了賈似道葛嶺別院中的財物,顯然是搬不走的,因此一心寄望於議和。議和失敗之後他也心如死灰,可仔細一想,李瑕不接受議和卻可接受投降。
投降與議和又差在哪里?
無非是皇帝換個人當,謝家不再是皇親國戚了。但哪怕這兩浙鎮撫使高官不當了,僅憑如今有的錢財也是幾輩子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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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何苦跑到福建路那窮山惡水的地方當山大王?不僅這些錢財帶不走,路上萬一被毒蟲咬了,落得個出師未捷身先死。
沒必要為趙氏賣命到這個地步。
「如何能遷都呢?姑姑忘了侄兒曾與姑姑說的嗎?」謝堂道:「這些朝臣滿腦子想的都是立皇子為帝,行廢立之事而專權。留夢炎是這樣,陳宜中就不是了嗎?姑姑分明不想遷都,他卻bī迫姑姑,這是權臣的手段啊!」
謝道清本就是個沒主見的,一聽便連連點頭。
謝堂又道:「今日聽到消息,侄兒首先想到的是董卓,奉召勤王,卻弒殺了少帝與何太後,遷都洛陽。試想,等御駕到了溫州、福州,國事更由陳宜中專斷,姑姑豈還能說上半句話?」
「他揣的是這心思?!」謝道清悚然而驚,嚇得站起身來。
「太後。」謝堂換了鄭重的語氣,拜倒道:「萬萬不可遷都啊。」
「可若不遷都,唐軍來了如何是好?」
「依臣所見,寧為後周柴氏,不當孤魂野鬼。」
「可……可老身已答應陳宜中遷都之請,旨意也已經下發於群臣了。」
謝堂道:「反悔便是。」
「這如何使得?旨意已下,到時群臣bī迫,老身如何控制得了局面?」
謝道清終究是魄力不足,心知自己根本沒能力馭下。
謝堂也為難起來,皺眉思索。
過了許久,有宮人趕到殿外,問道:「稟太後,車駕已備好了,不知何時啟程?」
謝道清一愣,轉頭看向謝堂。
「真是亂了分寸了,竟連何時遷都也沒定下。」
謝堂聽了,眼珠一轉,不由計上心來。
「姑姑,侄兒有個辦法……」
~~
天sè漸暗。
陳宜中終於結束了樞密院繁忙的公務,回到家宅准備收拾些重要物件,以備明日遷都。
走過前院,他不由停下腳步,伸手放在柱子上,長嘆了一聲。
這間院子雖小,在臨安置辦下來卻不易。他就是在這里一步一步登上相位,正待大展拳腳,卻落得倉皇而逃。
「異日北歸須記取……」
心中感慨,正有了詩意。
忽然,有下吏匆匆跑來。
「左相,宮中出事了,太後久等你不至,發怒了。」
陳宜中不由一愣,訝道:「太後何時召我?」
「左相請太後遷都,宮中已裝俟、升車,唯待左相。」
陳宜中想了想,末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確實是沒與太後說何時啟程。
最近太過忙亂了,遇事不夠鎮定。
「是我疏忽了,這便去向太後解釋。」
陳宜中遂又返回宮中。
趕到殿上,只見百官正跪在地上請太後息怒。
「臣拜見太後。」陳宜中連忙上前,拜倒,解釋道:「臣……」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