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福將(為盟主「守妹拴財」加更)(1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670 字 2023-05-06

建統七年,三月初三。

福州港。

有大船沿閩江朔流而上,停泊在羅星塔下。

「來了,來了。」

早已在岸邊恭候多時的大小官吏們tiáo整了隊列,待大船上有將領下來,為首的官員連忙上前行禮。

「福建路安撫使、兼福州知州王剛中,攜一眾官吏恭迎劉元帥。」

風吹過,豎在船頭的大旗招展起來,赫然寫的是「提督福建路軍務總兵官」。

南宋末年往往由地方安撫大使兼任軍務,如今新朝新氣象,要把軍務從安撫使手中剝離出來。

那這位新上任的劉提督自然是來掌福建路兵權的。

沉重的腳步聲、盔甲摩擦發出的碰撞聲響起,只見一列列士卒下了船,在岸邊列隊站定,足足有三百余人。

悍勇之氣撲面而來,驚得一眾沒見過戰陣的官員駭然sè變。

「這……敢問,哪位是劉元帥?」

「大帥不在船上。」

說話間,一個五旬左右年歲,風度翩翩的老男子下了船來。

只見其人雖身穿便服,氣度卻十分不凡,必是個高官。

走到王剛中面前,他笑了笑,道:「大帥肚子餓了,已先乘小舟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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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河源起於福州西湖,繞城匯入閩江,乃是福州城的護城河。

一艘小船晃晃悠悠進到西城門附近,老船夫持著長篙將船撐到岸邊。

「卜遘了!」

「什么?」

劉金鎖正仰著頭望著遠處青綠的群山發呆,聞言回過頭,茫然道:「老丈說什么?」

老船夫遂指著城門一通比劃,又說了幾句。

「哈哈,我分明跟黃鏞學了閩語,竟還是一句也聽不懂,怪哉。」

「別鬧了。」柳娘牽著他出了船艙,將幾枚銅錢遞給老船夫,道:「多謝老丈了。」

老船夫收了銅錢,咧嘴笑著。轉頭見到劉家女兒牽著個小男童出來,連忙又指著遠處的山說了幾句。

柳娘含笑應了,便領著一家人下了船,往城門走去。

「他方才說什么?」

「奴家也不知。」

劉金鎖遂道:「你都聽不懂,卻還要點頭……人好多。」

城門處還是十分熱鬧。

南宋時陸上絲綢之路不通,海貿卻繁榮。福州利盡山海,有工商之饒,正是「百貨隨cháo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稱得上是東南大都會。

劉金鎖在臨安待過多年,不是沒見識的人,卻還是喜歡看新鮮。

「快看那樹!」

劉姄正牽著弟弟進城門,聽到父親又在大喊大叫,轉頭看去,便見一棵大榕樹立在道邊。

「父親未免太大驚小怪了吧?來之前女兒還與你說過,兩百年前宋福州守官張伯玉為防旱澇而植榕樹,綠蔭滿城,暑不張蓋,所謂『凌冬不凋,郡城中獨盛,故號榕城』。」

劉姄已有十一歲,粉凋玉琢,她不僅五官像柳娘,且才思敏捷顯然也是繼承自柳娘,唯有一雙大眼睛最像劉金鎖。

劉金鎖對這個女兒最是寵愛,此時看她引經據典地說,笑得合不攏嘴。

「對對對,我老劉是個大老粗,哪能有劉家才女聰明嘛。」

他的小兒子劉培只有五歲,圓滾滾的模樣,湊上前,吸著鼻涕問道:「哇,這是什么樹?」

劉金鎖道:「大姐兒都和你說了是榕樹了。」

劉培吸著鼻涕,一臉疑惑,道:「不像龍。」

他們圍著這大樹看了一圈,便有一名沿街茶鋪的掌櫃上前,向劉金鎖笑問道:「客官遠道而來,可要品茶?」

「茶?」

劉金鎖對茶不感興趣,往不遠處的小攤上探頭看了一眼,道:「我打算到那去吃碗面。」

「好教客官知曉,那不是面,是米粉。」

「啊,對,其實我也是南方人,就是在北邊待久了。」

「客官若想吃米粉,到了敝店再點上一份便是。」

「那好!」劉金鎖爽快答應,「店家,不得不說,你們這邊山看著不險,但真是多,真是綠。」

「客官像是來經商的,到福州無妨。若走山路,還須小心山賊,尤其是大娘子、小娘子都是頂呱呱的美人,畢竟出門在外嘛。」

「山賊多嗎?」

「山賊、海盜一直是難免的,尤其這些年又是鹽稅、又是公田,落草的就更多了。」

劉金鎖此時才明白剛才那老船夫說的是什么,樂呵呵道:「怪不得,我就是來剿匪、平叛、除海盜、捕貪官的。」

「客官風趣。」

「對了,反賊有沒有?我聽說趙宋有個秀王趙與檡,就是在福州沿海活動,是想到海外立國不成?」

「嚯,客官還懂這些國家大事。要小老兒說,改朝換代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還是謹言慎行為好……客官坐,想喝什么茶?」

「茶你問我渾家。」劉金鎖忙指著外面的小攤道:「我要六碗面,還有那白球球也要四碗。」

「好,周老七,給我店的客官上六碗米粉、四碗魚丸!」

「……」

這是劉金鎖到福州的第一天,對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然而才過了一個月,他便焦躁不安起來。

「怎么能一點進展都沒有?這個王剛中,真是滑不熘秋。」

「官人不必急,新官上任,且人生地不熟的,當地的官吏將士不信任官人也是平常事。」柳娘便寬慰道。

劉金鎖一副無奈模樣,嘆道:「我看照這樣子下去,沒個五六年,我是辦不成陛下交待的事了。」

柳娘正在縫改兒子的衣物,笑了笑道:「那便在福州多住幾年。」

「我是不打緊,但我家姄兒怎么辦?」劉金鎖理所當然道,「姄兒往後可是要當太子妃的。」

「官人,無憑無據的事,可不敢再瞎說了。」

「怎就無憑無據了?太子與姄兒感情多好啊,從小一起在漢水邊捏泥巴,要不是看他們從小玩得好,我還舍不得姄兒嫁過去,那什么……那成語怎么說來著?」

柳娘最不喜劉金鎖說這些,難得沉著臉不應他。

劉金鎖纏上去,笑呵呵問道:「你說唄,那成語怎么說?」

「本以為官人到了福建路能消了這心思。」柳娘道:「官人是不嫌棄奴家,但姄兒有我這樣的生母,怎么可能當太子妃,便是陛下與皇後不嫌,旁人……」

劉金鎖一愣,少有的生氣起來。

「說什么狗pì話!哪個敢說姄兒家世差,老子打死他!」

「官人。」

柳娘放下針線,拉著劉金鎖到榻邊,小聲道:「官人將事情想得輕巧了,奴家這般說吧。陛下體魄雄健,二十出頭便得太子……這樣的太子妃豈是好當的?」

「為啥?」

劉金鎖十分不解。

柳娘無奈,也就是到了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才敢小聲道:「陛下長命百歲,可有八十歲的太子與太子妃?」

「那又怎樣?只要太子也長命百歲,總能當二十年皇帝。多簡單的道理,你這婦人卻不明白。」

柳娘看著自己這個丈夫,一時卻是無言以對。

劉金鎖又道:「你愁得真多,愁幾十年後的事。要我說,只要能過得快活,當一輩子太子、太子妃有什么不好,不比我爹種田的日子過得好?」

「世事若真像官人所想的這般順心如意就好了。」

「我還真是做什么都是順心如意!」劉金鎖拍著xiōng口,得意洋洋道:「出京前陛下就說了,我辦這趟差遣,是福將到福州——福上加福。」

柳娘不由抿嘴而笑。

「咦,分明是奴家寬慰官人,怎的倒反過來了?」

「我方才煩什么來著?哦,這福州的官吏將士都對我那個……怎么說。」

「陽奉yīn違。」

「對,就是陽奉yīn違,煩死了。」劉金鎖道:「不能奪兵權,就剿不了匪,更別說海盜了。還有那什么秀王趙與檡,一點風聲都沒有。」

「陛下不是派遣了官員幫官人嗎?」

劉金鎖眉頭一擰,不滿道:「那只狐狸,尾巴快露出來了……」

~~

福州光?坊。

小巷中,兩頂轎子在一間小宅院門口停下。

先是下來一個氣度雍容的中年人。

而另一頂轎子中下來的,則是福建安撫使、兼知福州事的王剛中。

王剛中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走到宅院門前,扣動了門環。

「篤篤篤。」

「可以說了,要我見何人?」中年人四下看著,顯得十分警惕。

王剛中道:「取天下以後,陛下改制了監察院,廢諫院、並台鑒,更名為『廉政御史台』,於天下各地設立行御史台。以往那些在朝堂上互相攀咬的諫臣,成了糾察地方、鎮遏貪wū的監察……」

「說重點。」

「一個月前,福建路有位新監察到任,是與劉金鎖一道來的。」

「誰?」

「喵。」

小宅院門還未開,里面已傳來了貓叫聲。

其後,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名小廝探出頭來。

「王安撫有禮了,請。」

「請。」

兩人步入小院,正見幾只狸貓竄進屋中。

這位新任的福建路監察使喜歡養貓。

再往里走,一人正在堂上看書。

「狀元郎好閑情。」王剛中上前,熱絡地打了招呼。

留夢炎連忙起身,行禮道:「王安撫,這位是……」

他目光看向那氣質雍容的中年人,微微一滯之後,似想起了什么來,連忙一揖到地,道:「失禮了。」

「狀元郎放心,趙員外過來,只想談些出海的生意。」

「那就好。」留夢炎恢復了從容,道:「陛下十分支持海貿,我離京之前,他便交代海貿乃重中之重。還有,廣州市舶司已經派了海船去尋些作物,適合在福建種植。」

王剛中對什么作物不感興趣,卻還是撫須而笑,道:「那看來,我們是找對人了?」

留夢炎道:「是否找對人,我以詩明志如何?」

「好,難得能聽狀元郎的詩。」

「這不是我的詩,是閩地流傳的一首詩。」

留夢炎彬彬有禮地一笑,看向了那中年人,開口吟誦。

「派接天潢本近親,更生忠節古無倫。」

「千軍守御來閩路,半歲勤王護宋民。」

他已經認出來了,站在他面前的這一位正是亡宋的秀王趙與檡。

……

南宋能世襲的王爵很少,嗣秀王屬其中一支,乃是宋孝宗過繼給宋高宗之後,給自己的生父封的一系。

宋亡之時,這一代的秀王趙與檡,正擔任浙閩廣諸路察訪使,身處於福州。

當時,趙昰逃亡溫州,召令天下兵馬勤王,趙與檡便准備積極響應。可惜的是,沒多久消息傳來,大宋最後的流亡小朝廷也被滅了。

於是,主政福建的王剛中與趙與檡商議,主張投降。

趙與檡不願,卻也知人心不在宋,大勢已去,阻止不了。但他自己卻不肯投降,他想去占城國,且說服王剛中暗中幫助他,以作為退路。

他今日與留夢炎提的,也是這點。

「狀元郎也知道,大宋三百余年寬待士人,相比於李瑕之嚴苛,宋室可謂福澤深厚。世間感念大宋恩德者不在少數,且有太多人被李瑕bī迫無門,這些人都需要一條退路。」

「不錯。」留夢炎連連點頭,似深有體會,指了指自己所住的貧瘠宅院,道:「我赴任福州時,經過湖州。只見不少豪紳大族都被清查了。故而到任後,只敢居住這樣的二進院。」

王剛中不由感到口干,顯得有些不安。

因江南正在大刀闊斧地查貪腐,他的想法是,能留下最好,但若有萬一,就只能帶著家產隨趙與檡去占城了。

趙與檡往前傾了身子,低聲道:「去歲末,我已遣人去占城。只待消息……」

「何必去那天隔一方的蠻夷之地?」留夢炎徑直打斷了趙與檡的話,侃侃而談道:「我為大王指一個好去處。」

「何處?」

「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