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固疆(為盟主「octane」加更)(1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764 字 2023-05-12

建統八年,七月二十三日。

前套草原上綠草如茵。

北面是yīn山,yīn山上是古長城;南面是黃河,黃河上船只往來;中間的九原城熱鬧非凡,有圍繞著城池搭建的房屋,也有一頂頂的蒙古包,還有商旅齊聚於此,到處可見馬匹、駱駝。

這種各族雜居的場面,唯在這塞北大城才好見到。

有商旅帶來不好的消息。

「聽說,蒙古有了新的大汗,走西邊的商道不好走了,如今北平、大同商人都從南方購買我的貨物……」

cào著蒙古語的商旅們議論到這里,一隊騎兵策馬而過。

其中有人大喝了一句,道:「什么狗pì海都?我大唐天可汗才是唯一的大汗!」

眾商旅轉頭看去,不少人都嚇得駭然sè變。

然而那些騎兵們卻已揚塵而去,並不再理會他們。

唯有粗豪的歌聲還在傳來,把草原的傳統繼續流傳下來。

「天上只有一個太陽,地上只有一個大汗……」

唱著歌的騎兵們趕進了九原城,直趕到帥府,卻不見如今主政河套的劉元禮,反而只見到主管馬政的團練使胡勒根。

「副帥。」

「噓,叫我少卿。」胡勒根正坐在公房中,手里拿著本詩集在看,聞言拂了拂胡須,道:「陛下已擢升我為太仆少卿,掌管天下廄牧之政,雅乎?」

他大概是想學別的有些人摸胡子的飄逸之狀,只是他的胡子又硬又卷,實在做不到飄逸,更像是在撓癢。

幾個騎兵們也不知道如何回應,撓頭不已。

胡勒根目光從詩集中移開,落在他們剃禿了的頭皮上,不由皺眉道:「還剃這樣的發飾,多丑啊。」

「末將不是怕生蟲子嘛。」

「那就多梳、多洗,軍中也要潔凈……說吧,何事?」

「副帥,不,少卿。寧夏楊大帥遣人來討要小馬駒,開口就是一萬匹。另外,楊大帥還遣部護送了一船軍器,要大帥或副帥去清點。」

「有公務你們不早說。」

胡勒根連忙起身,拿詩集在兵士們頭上一敲,匆匆往黃河渡口趕去。

如今黃河水利修復,建了水運站,中興府與九原之間的物資往來已能夠依靠黃河。

到了渡口一看,果然見一隊jīng銳士卒正等在一艘船邊。

船上站著一位文官,卻是寧夏轉運副使李杓。

「原來是李相公,來得不巧,劉元帥往東面的豐州建城去了。」

「無妨,由胡副帥清點也是一樣。」

李杓與胡勒根見過禮,便引著他往船上清點軍器。

「這些是軍械坊今年新出的火器,可專配三百士卒。」

「才這么一點?」

「先給jīng銳裝備吧,以防邊地叛亂。既然工坊已經搭起來了,明年只會更多……」

清點了兩個時辰,又演示了新火器的用法,胡勒根便命麾下將軍器搬運到武備庫,等劉元禮回來之後分配。

辦完了公務,胡勒根便熱情地與李杓攀談起來。

「咦,我看李相公長得好生面熟,你是不是與李忠獻公有親?」

李杓道:「正是先父。」

胡勒根「嚯」了一聲,態度登時又親近了許多。

因這李忠獻公指的正是李曾伯。

「李相公這邊請。」

胡勒根伸手便去勾李杓的腰,自己又覺失禮,總之是引著對方下榻,嘴里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我有幸見過李忠獻公兩次,請他評點過詩文。最佩服他這樣能打仗、能治國、能寫詩的英雄,對了,李相公也會寫詩嗎?」

「會寫幾句歪詩。」

「太好了!今夜我們可以抵足長談。」

胡勒根著實是熱情,但只討論了幾句格律之後,李杓已失了與他談詩的興趣。

話題自然而然便轉到了天下形勢的方面,對此胡勒根也是滔滔不絕。

「海都又是哪團牛糞,我之前聽都沒聽過。如今也就是漠北還有人當他是大汗,但我們這些在漠南的蒙古人,只認大唐天可汗。」

「雖是這般說。」李杓雖然身為漢官,但久在興慶府,所以對北方形勢的判斷反而比胡勒根要客觀得多,道:「海都畢竟是黃金家族的直系,趁勢而起,確得到了漠北的擁護。」

「嘿,李相公,你可不了解草原上的牧民啊!」

胡勒根拍著大腿,把那張丑臉湊近了李杓,搖頭不已。

「你看啊,『大蒙古國』才多少年?黃金家族又才多少年?草原上的牧民真就在意誰是窩闊台的孫子嗎?那還不是一個、一個的部落,哪里有水草就遷到哪里。」

李杓一聽,心想也是,有時連數百、數千年的王朝也會失去民心。

胡勒根笑了笑,接著道:「就比如說,yīn山北邊的汪古部吧。汪古部以前就是金國的部落,後來歸屬了蒙古國,首領是愛不花。愛不花為了求娶忽必烈的女兒,在我們北伐時跑到開平去了。」

說到這事,李杓不由問道:「我聽軍中校將王滿倉說起北平見聞,彼時,愛不花尚來不及完婚,王師便攻克了北平吧?」

「管他完不完婚,汪古部人哪里知道。反正名義上那月烈公主就是汪古部的可敦,這些年我們控制著月烈公主用她的名義治理汪古部,可沒哪個牧民吵著『那些政令不是可敦親自發出來的』,一天到晚說的還不是草場、貿易、雪災、水源那些。」

李杓點點頭,道:「此事我自然也知道。」

「我說些李相公不知道的。」胡勒根道:「現在汪古部的形勢穩定了,陛下就要納月烈公主為妃,這才是草原上的習俗,戰勝了敵人就奪取其財產,騎其駿馬,納其妻女。那你再看,察合台家族、拖雷家族的公主都嫁給了陛下,當然是代表黃金家族向陛下臣服了。海都自稱大汗,只能算是窩闊台家族叛亂了而已……」

~~

就在半個月後,劉元禮從北邊的豐州城歸來,恰收到了長安旨意,當即便遣人護送月烈公主往長安。

胡勒根隨劉元禮率隊護送著月烈公主的隊伍到黃河渡口,眺目遠望,眼看著船只消失在大河對岸,不由咧嘴大笑。

「戰勝敵人,奪其財產、騎其駿馬、納其妻女,陛下越來越有天可汗的風采了!」

劉元禮不改那嚴肅沉穩的模樣,反問道:「你知道陛下為何現在才納月烈公主嗎?」

「因為公主不漂亮,陛下原本不願,是為了征服漠北才勉為其難。」胡勒根理所當然應道,「我這個成語用得貼切吧?」

劉元禮搖了搖頭,道:「漂亮與否根本不重要,陛下之前不納,因為漠北形勢多變,大唐也可以選擇扶持一支蒙古勢力對付海都。」

「什么意思?」

「比如,可以選擇扶持乃顏,把月烈公主送過去,讓他以拖雷家族的名義與海都內斗,平衡北疆的局勢。」

「可現在陛下迫不及待要納了月烈公主。」

「迫不及待不是這般用的。」劉元禮略略沉默了一會,轉身看向北面,道:「可見陛下已定了決心,要出兵漠北,討伐海都。」

「這不是當然的嗎?」

劉元禮搖了搖頭,嘆道:「漠北豈是那么容易征服的?」

他不像胡勒根只管養馬與招撫蒙古牧兵,他主政河套,已深切體會到想要塞北長治久安有多不容易……

這日,才回到九原衙署,劉元禮便召河套官員議事。

待眾官員抵達,便見大堂鋪著一張偌大的地圖。

「我們戍邊河套已有六年了。」劉元禮指點著地圖,道:「在我們西邊是寧夏路,南邊是陝西路,東南還有山西路、河北路。而我們的戍守之地卻沒有設立路治,因為這里漢人少、胡人多,朝廷不敢cào之過急。這六年來,我們通商貿、促農耕,使河套再富生機。如今陛下旨意到了,於此設雲中路。」

堂上眾官員都有些吃驚。

如今河套才收復不久,不少人的意思都是先在此設立羈縻都督府。如今陛下此舉,想必是出於對統治河套有信心。

或許是因北征之意,欲使河套成為中腹之地。

劉元禮轉身,從匣子里捧出一封御旨,與隨員一道將它展開。

眾官員連忙行禮。

「參見制使。」

劉元禮始終沉著,將御旨收了,又道:「既設雲中路,治所不該設在yīn山以南的九原城。」

他停頓了一下,眯著眼看向地圖。

便有官員問道:「制使可是想要將治所設在豐州?」

「不。」

劉元禮道:「我打算啟奏陛下,在黑水河畔、汪古部的駐地再建一座大城。」

「制使。」有官員出列,進言道:「陛下才答應制使重建豐州城,如今尚在奠基,制使又要建府城,未免太勞民傷財了。」

「是啊,陛下連宮城都未營建,而雲中路卻要同時建造兩座大城?」

「有必要。」劉元禮抬手,打斷了下屬的勸說,道:「往後一旦與海都開戰,海都若要遣騎兵奔襲我大唐,會選擇哪里?他不會選有燕山為屏的河北,不會選處在大漠南端的甘肅,更不會選賀蘭山邊的寧夏,忽必烈便是在那里大敗的。那就唯有河套,而河套不穩則天下震動。」

河套的戰略意義不必多說。

收復中原時,它是關鍵;守中原時,它更是關鍵。

如今在西邊的寧夏路楊奔只管訓練騎兵,那是因為那里有賀蘭山與大漠為屏障;而李瑕以劉元禮鎮守河套,看中的卻是其沉穩不冒進的性格。

……

過了一個多月,長安。

李瑕收到了劉元禮請求建造雲中路府城的奏章。

國朝初立,國用不足,要在草原建城當然吃力,然而重建豐州城之事其實便出自李瑕的旨意。

李瑕立國後,便時常在獨處時寫一本小冊子,記錄這個王朝與元、明兩代的不同。

在盡力憑記憶畫出明代疆域時,很清晰就可以看到,若是河套不穩,敵兵只需要突破大同防線很輕易就能殺進中原腹地。

如此一來,還選擇遷都北平的話就會非常危險。

於是,李瑕仔細看了地圖,選擇了再建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