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離(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2420 字 2023-05-13

趙押司聽聞章旭可能進京投奔陳襄,有些猶豫,章旭一旦進京,以他的才學經過陳襄舉薦考上進士是件有可能的事。

若現在將章家得罪慘了,他將來要面對是一名官員的報復。而且以他對這個准女婿的了解,這人不可撩撥啊。

章實低下頭道:「押司,我與三哥確不知情,但此事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章家的錯,我們兄弟二人認錯並非請你手下留情,開恩放過我們章家,而是真心誠意向你陪這個不是。」

聽了章實之言,趙押司神sè稍緩,他現在必須要一個台階下。

一旁一直不敢吭聲的曹保正見章越一句話扭轉過局面,當即jīng神一振。

他方才不敢作和事佬,現在不同了,要論tiáo節氣氛他可是高手呢。

曹保正笑呵呵地道:「誤會解開了不是,押司,我看這章二郎也是性子沒定,這才一時糊塗,但事後必會明白。」

「趙押司你想這兩家婚約,是由兩家的長輩定下,哪有小輩一句就不作數的道理。這婚約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保正替章家做主,只要章二郎將來衣錦還鄉,兩家婚約如故,到時候押司省去榜下捉婿呢……」

章實也道:「押司此事錯在我們,多少錢咱們一定賠。」章實已決定不惜傾家盪產,也要化解兩家這仇怨。

趙押司道:「多謝保正好意,但章二郎將來還鄉,我趙某人亦能腆著臉再求他再迎小女過門?章家趙家的情分,從章二郎逃婚起已是恩斷義絕。今日我只要章家還三百貫嫁妝錢,賬目清楚即可。」

「那么押司燒去我家鋪子這筆帳又如何算?」章越質問道。

趙押司聞言冷笑一聲道:「燒了就燒了又如何了?念及我與你先父的情誼,給你幾句說話的機會,還以為我趙某人好說話不成?」

眼看氣氛又要糟,曹保正立即出面道:「還請趙押司息怒。時至今日章趙兩家的婚約尚未解除。若婚約未除,兩家便是一家人,是否是這個道理?既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坐下來談的?」

趙押司道:「章二郎不義在先,誰與他還是一家人?」

曹保正賠笑道:「那押司既說不是一家人,那也是章家無緣高攀。這女子改嫁,也是平常,押司必能得一佳婿。這本朝太後也是再嫁,不僅嫁給真宗皇帝,還稱制臨朝呢。」

保正所言乃劉娥劉太後,後世常拿她呂後與武後並稱。劉娥出身民間,且與宋真宗相好前,已是有夫之婦,然而卻成為太後權傾天下,有大臣曾勸她效武後,取代年yòu的宋仁宗稱帝,劉娥擲書在地言『絕不作此辜負祖宗』之事。

放在今天而言,她的一生可謂勵志至極,女頻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曹保正舉了劉娥太後的例子,又道:「如今兩家再鬧下去,如何也是於事無補,反而於兩家名聲有害無益。趙押司此刻高抬貴手,旁人只會稱贊你的賢名,於令千金再嫁也有好處。」

章越深以為然地點頭。

曹保正的話翻譯一下,就是這年頭不被退婚改嫁一兩次,哪里好意思成為主角?現在問題的關系不是在退婚,而是在『莫欺少年窮』!到時你女兒嫁個更好的,再來上門打臉或感激咱們的當年不娶之恩才是要緊的。

外頭看戲的街坊們心想,沒錯啊,你趙押司對前任親家都如此了,盡管錯在對方,但後任親家心底多少也會嘀咕啊。

但見趙押司冷笑道:「好個曹保正,按你這么一說,章家退婚的事都能說成咱家的喜事了?」

「押司,這可萬萬不敢啊!」曹保正立即叫屈。

章實道:「至於我們章家有錯在先,該打該罰都認了,絕不會令押司無法於人交待。」

趙押司冷笑道:「憑曹保正一句話,退婚的事就這么算了?殺人何須償命,賠個不是,再賠些錢就好了?」

僵在此刻。

章越故意向曹保正道:「保正啊!我有一事不懂,想向你請教。」

曹保正點點頭道:「三郎請說。」

章越道:「我二嫂如今還是我們章家媳婦,如今二哥不在浦城,又如何再嫁呢?」

曹保正道:「可以請令君下一紙判文,兩家義絕就是,棄妻在先是為不義,夫妻之情至此已絕。」

章越道:「可是保正,律法義絕七罪,哪一條是棄妻之罪?從未有夫不可棄妻,倒是有『妻不可棄夫』之說。而今不如兩家坐下來一並向令君陳明,以和離為斷,如此縱不能稍稍彌補憾事,但如此說出去對於兩家的名聲而言也是好聽一些。」

「對啊。」曹保正眼睛一亮。

古代解除婚姻一般是由丈夫提出來,稱為休妻。義絕是夫家犯了過錯,妻不能休夫,只能由官府來斷,稱之義絕。

律法上還是體現男尊女卑,拋妻衙門是不能判義絕,但棄夫卻是可以休妻。章家要在這點上咬死不松口拖著官司,你押司也沒辦法,但和離就不一樣了。

兩方坐下來,本著友好協商,以和為貴來解除婚姻。比如夫家雖對妻子有過錯,但未達到義絕七罪之一,同時也並非妻子的過錯,丈夫休妻如此,那就是和離。

保正會意出聲道:「不錯,章二郎逃婚已令兩家蒙受了莫大的屈辱,此事縱是拿出千金萬貫也難以挽回。事已至此,還請押司為令嬡將來考慮再三啊,和離傳出去好聽,對於將來令嬡再嫁也是有好處的。」

趙押司看著章越冷笑道:「好個jiān猾小兒,你借著曹保正的口,與本押司討價還價不成?」

章越道:「我與兄長二人無處容身,押司不如讓我們在此寬住,有個片瓦棲身,或寬限則個,讓我們兄弟自行將此屋典賣,至於虧欠押司的錢一文也不會少。」

趙押司左思右想道:「你先代你家二郎寫下放妻書,至於定貼也一並退來。」

「好好。」曹保正一臉欣喜,當下代章家兄弟答允了。

放妻書由保正草擬。

但見保正寫道: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

……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伏願娘子千秋萬歲。

章實代章旭

至和三年五月十六日謹立此書

……

看到『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章越不由釋然,原來這話的出處是在這里,古人離婚也離得那么爛漫,還祝福前妻重新找到美滿歸宿。

不過『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巹之歡』就有些套格式了,自己二哥和人家可是啥事都沒干呢。

長兄如父,眼下是章實主持一家上下。

於是他就替章旭簽字後。趙押司拿了放妻書在手嘆道:「我苦命的女兒,如今與這望門寡何異?」

「押司!本縣青年才俊還多得是。」曹保正言道。

眾街坊都道:「押司高抬貴手,兩家化解這恩怨吧!」

「此事就此揭過,好聚好散!」

趙押司轉過身去以袖拭淚,然後道:「就此揭過,也恁地容易了。」

「此事錯不在你們昆仲,而在章二郎,這賬本押司會找他算。此屋可暫留給你們安身,余下的欠錢一個月內還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章家別以為出了個讀書人就欺人太甚了!」

左右爪牙都擎著火把,照得趙押司臉上yīn晴不定:「搬!」

眾人動手開始搬運章家屋里任何看起來值錢的東西,一旁有兩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邊寫邊算道:「破床榻一件。」

「破春凳一條。」

「破幔帳一頂。」

章越想了想轉身跑上樓去,從兄長書架上取了一本書兜在身上。

他記得過去有一句話,一個家族可以千金散去,但子孫仍在讀書就還有希望。這句話的意思這年頭書是最貴,千萬不能賣。

章越將書塞好,又隨手拿了一頂蚊帳。趙押司看了一眼,也沒說什么,如此令章越大感後悔,早知如此就多拿幾本了。

隨即章越看著對方將一書櫃的書搬走,不由一陣陣心疼。這些人一直搬至半夜才搬完,連床榻椅凳都被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