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時與去時,風景別有不同。
章越三人一路沿溪又穿山,穿山又沿溪回到了浦城地界。
郭林打算先返回烏溪稟告父母,章越心想反正也久未回烏溪,於是與郭林前往拜見師父師娘。何七自顧一人回了縣學。
山間剛剛下過一場小雨,但章越方才在路上卻是並無感覺。
一路上沿溪東行,又折返向北。
章越順便與郭林提及那日那條向西流淌的小溪,二人找了一陣,卻如何也找不到。
郭林又駐足良久,章越看他的樣子問道:「師兄,你怎了?」
郭林默然道:「我想起三娘了。」
「算了!都過了這么久。」
郭林注視著溪流道:「師弟,我痴長你些許,也是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可一個看得上我的姑娘也沒有,如今仍孑然一身。」
溪水東流不舍晝夜,但舊地重游,不經意卻拾起當初的哀愁。
章越郭林到了烏溪即舍溪就陸,沿著山徑很快就看了那幾棵大樹,一年不見樹倒是沒什么變化。
原先三間草廬新葺了頂,籬笆牆也修了一遍。
熟悉的童子讀書聲傳至耳里,章越此刻感覺好似喝了一大口清甜的山泉水般。土狗汪汪地沖了出來,待到了郭林面前,才認出是主人回來了,於是低頭嗅了嗅褲腳。
章越笑道:「這土狗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那么傻。」
郭林亦笑道:「是我太久沒回家了。」
章越知道郭學究除了他們二人,再沒有收過經學的弟子,只教村塾。但因郭學究教出了兩個縣學秀才,故而附近村落紛紛把家里的孩子送來發蒙。
如此學生漸漸就多了,束脩自也是豐厚許多,故而這籬笆也修了,屋頂也是重新修葺了。
從今郭學究當不會再被師娘罵作窮措大了吧,也可時時小酌一杯了。
正想著之間章越已見一個身影站到了房門。
原來郭學究已聞聲步出,大半年不見,但見他兩鬢更見斑白。
二人快步郭學究面前,跪在院中先叩了三個頭。
郭林道:「爹爹,我與師弟已是被州里薦至國子監了!」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負這一身才學。」
郭學究聞言撫著二人的背,章越感覺後衫微濕,原來是郭學究老淚縱橫,還隨手把鼻涕拍自己身上。
郭林站起身抹淚然後問道:「娘呢?」
郭學究朝東屋指了指。
章越,郭林聞言一並趕進去。一進屋子二人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葯罐子味道。
「娘(師娘)!」二人齊聲道。
但見師娘掙扎地下榻卻有心無力,臉sè十分蒼白。
「娘!」
郭林伏在床上痛哭流涕。
章越望向身後跟進來的郭學究問道:「先生,師娘怎么了?」
郭學究搖了搖頭道:「躺在床上兩三個月了,也請了郎中診治過了,吃了好幾帖葯總是不見好。」
「娘為何不告訴我?哎。」
但見師娘拭淚道:「我老遠就聽到你被推到州里的消息了,可是身子不中用,沒能起身。你前程才是最要緊的,娘些許病不妨事,故而不讓人告訴你。」
章越在旁道:「還請師娘放心,我回去後定請城中最好的郎中來給你診治。」
「三郎有心了。」
有了章越這一句話,眾人方才稍稍寬心。
章越知他們一家團圓,必定要緊話要說,自己先退至一旁。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郭學究上了歲月,師娘染了病,他們一家與自己想象之中不同,心底不免憂煩。
這時有昔日相熟的童子上來說話。
「大哥哥,你是秀才么?」一名童子怯生生地問道。
章越道:「是啊。」
「大哥哥好生了得。」說完童子滿是羨慕道,「你教我首詩吧!」
章越笑道:「好啊!」
郭林一家聊了許久。
跛奴去村里野酒肆買了些炊餅,牛肉回來,招呼章越在西屋歇息吃飯。
章越進去看了一眼,但見郭學究,師娘正與郭林焦急地說著什么,但郭林就是低著不說話。
到了夜間,郭林方回到西屋,而郭學究已是匆匆離開屋子,連飯都沒吃。
章越看他眼睛紅紅,不由問道:「怎么了?可是為師娘的病憂心?」
郭林搖了搖頭,眼睛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