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答案(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2077 字 2023-05-13

吳安持看來,章越也是回以笑著點了點頭。

此刻爐亭里眾人吵個不停,章越則放下文章向吳安持走去。

吳安持笑道:「眾人都在爭論,為何章兄獨在背文章呢?」

章越本要裝著不知道的樣子拍幾句王荊公的馬pì。但轉念又想以自己與吳家的交往,對吳安持岳父是誰,應有所了解才是,如此不是很虛偽?

不過自己喜歡人家的文章那是真的,如此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章越索性拿出一副對『此公文章深有研究』的樣子道:「吳兄,吾竊以為當世諸公除歐陽學士外,當屬王公的文章第一。」

「哦?真有此事?」

章越道:「吾往日素喜《傷仲永》,《游褒禪山記》,但吾近日讀《讀孟嘗君傳》卻更嘆服。」

見吳安持微微疑惑,章越笑吟道:「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jī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qiáng,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jī鳴狗盜之力哉?夫jī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章越言此看吳安持的臉sè道:「讀到最後一句,直如『老吏斷獄案』實拍案叫絕!」

這篇《讀孟嘗君傳》不足百字,但讀來就是給人感覺一層一層抽絲剝繭,四五處轉折後,最後一句簡直猶如神來之筆!

同時章越也有一個意思。

王安石舉孟嘗君的例子,不是慎交友么?

你吳二郎君在太學之中不也是如此么?

吳安持果真深以為然地道:「然也,自古以來皆稱孟嘗君好得士,然而君子與小人豈可共處哉?」

「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是故君子必慎交游焉!」

吳安持聞言笑了笑就沒說什么了。章越心道,這吳二郎君好難親近,看來要結交此人還真不容易。

想到這里,章越返回到座位。但聽堂上愈爭論愈激烈,這些太學生也真是什么都敢說,居然從慶歷新政批評至官家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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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特么膽也太肥了。

宋朝風氣就是如此,不僅太學生如此,連官員也差不多。

當年直接導致慶歷新政失敗的進奏院案,一名官員寫了一首傲歌簡直狂出天際。

一句『醉卧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後一句不說了,前一句居然要皇帝攙扶自己。

慶歷新政到底為何失敗,不少人都將原因歸究至宋仁宗前後反復,不能堅持的身上。

但章越覺得有些錯怪宋仁宗了。

慶歷新政,其實就是一個不成熟之舉。

當時朝廷經過與西夏之戰的陣痛,故而仁宗皇帝倉促決心改革。他將范仲淹,富弼召回中央實行新政。宋仁宗本認為他們會立即拿出一個切實可行之政策,但議論了半天,范仲淹最後才上了十條建議,也就是後來的『范十條』。

范十條條條都是針對宋朝當時最大的問題三冗(冗官,冗兵,冗費)而來。

從范仲淹,富弼進入中樞到最後離開,新政不過一年即失敗了。

為何如此?

宋仁宗一開始就沒有作好新政的准備。范仲淹變法的失敗,讓他意識到變法的時機還不成熟。官員們認為『規摹闊大,論者以為難行』。

反對的人實在太多,真要推行新政會觸動到根本。

為何有三冗?

說白了,還不是當初當朝者自己設計的。三冗設立就是為了解決一系列問題而存在的,現在你要廢除三冗,那么反過來說當初的問題解決了嗎?

沒有解決就廢除,就動搖根本了。

還有就是准備不充分的問題了,宋仁宗一開始就沒想變法,被西夏打痛這才讓范仲淹來試一試。新政實行了一段,才發現什么叫『不上秤沒有四兩重,一上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原來問題這么多。

『范十條』還稱不上大刀闊斧,但bào露的積弊之深令人觸目驚心。

面對如此多的問題,范仲淹,富弼一直呼吁擴大相權,來推行變法,徹底壓下反對的勢力。

但擴大相權,又觸動到根本了。

最後變法失敗了,宋仁宗還是將富弼,韓琦,歐陽修當年支持新政的人都在朝堂上,而且一直受到重用。

至於變法中州縣興學,興辦太學的政策仍在。對於變法黨所在的太學,一直給予政策傾斜支持。

如這一次國子監解試額額從四百五十人增加到六百人,但太學生也才七百多人,就算加上廣文館生也不過一千多人。

幾乎達到三人解一人的比例。

再想想福建,浙江解試一百解一人的比例。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王安石變法時都取胡瑗的學生為新黨骨干。不過王安石當政後,新的太學生又反對變法,這也是王安石所始料未及的。

眾人議論了一陣,章越都不發言,這時候向七突然看向章越問道:「三郎,你怎么看慶歷新政及這一份萬言書。」

章越方才僅注意文采文辭了,一時沒關注政見。

章越笑道:「在下年紀輕輕哪好發表議論,如今我學文章還來不及。」

一旁的人笑了笑,章越不說也就算了,但向七堅持道:「三郎,你這就不厚道了,好與不好,是與不是,你好歹說個大概啊!」

章越心道,太學討論政見風氣甚重,自己若真的不說,反被人看輕。

章越決定拿出一個誰也不得罪說法。他放下書笑道:「那我試言一二,說得不對,諸位不要見笑。」

「請說。」

章越道:「我讀書時有一句深有感觸。李文靖公(李沆)為相曾言『吾為相無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報國』。我等乍聞此言,以謂李文靖公身為宰相卻不當事。」

「其實為宰相者最敗壞者,在於不思事體,為了收恩取譽,屢更祖宗舊制,最後導致官員兵卒冗濫,這才是最大之弊。」

「今日之用度無節,財用匱乏,公私困弊。一切推跡其事,皆因宰相當初不能遵守舊規,妄有更改所致。」

章越這一番話說完,在眾太學生中倒沒掀起什么波瀾。

劉幾敷衍笑道:「三郎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