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四十二章 王安石(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3054 字 2023-05-13

章越還要回太學,故沒在家吃飯,臨出門前還去看了章丘。

但見書房中章丘坐在案後,正捧著書誦讀。他見到章越後,不自然地起身道了句:「三叔。」

章越看著章丘,突然記起來,當初家中困難時,自己都要窮得吃不上飯了,依舊在過年回家時買了糖霜給小侄兒吃的事。

如今過了這么年,章丘也這般高了,原先親近的叔侄如今到了變得有些生疏了。

造化就是如此……

男人一生從年輕時的依戀,到了青年時的獨立,最後擔當照顧起一家人來。

所以有些親情感情難免會疏遠而去。

但那又怎么樣呢?

這也是一條從男孩到男人必經之路啊。

章越對章丘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想要將自己這些年成長的經歷,以及一些人生的經驗,一股腦兒全部教授給他。

但這個年紀的少年,也是不會容易聽進去的。

章越道:「三叔如今忙,等省試後就寬松了,到時再好好教你讀書。」

章丘有些慌張地道:「是,三叔。」

章越見章丘如此點點頭,寬慰了他一句,卻看他書里有夾層。

章越故意輕咳了一聲,章丘似有些慌張,雙頰一下子紅了,手里將書輕移。

章越看章丘這樣子頓時了然於xiōng。

這動作很是熟練,看來不是第一次為之。

怎么說呢?

這也是男孩走至男人的必經一步啊。不僅是心理上,而且還是生理上,早晚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章越想了想道:「溪兒,你可知三叔當初是因何而被開革出社學的嗎?」

章丘緊張地搖了搖頭道:「娘親不曾與我說道過。」

章越笑了笑道:「莫慌了,三叔我是因看艷本被開革出社學的。」

章丘聞言臉頓時更紅了。章越繼續道:「孟子他老人家,也說知好sè而慕少艾,故而此事人皆有之,你有此心,三叔亦有此心。」

「但三叔是過來人,與你道一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當然這顏如玉,也不是在畫上,而是在九經之中,在聖人的道理之中,你讀懂了他以後,顏如玉就不如他了。」

章越想了下他本來說,顏如玉就是在書里,你讀懂了書里的道理,以後顏如玉也就有了。

但章越又想,自己這樣講會不會太功利了?太功利了,如此會不會誤導讓自家侄兒以為讀書就是為了有個妹子?自己雖走了這條路,但無論如何不能誤導自家侄兒啊,否則嫂嫂斷不會放過自己。

故而章越最後一句立即轉了個彎。

若一心讀書,不經某些過程,也可以進入賢者模式,將一切都看淡。

見章越如此『開導』,章丘臉紅著向章越點了點頭。

章越拍了拍章丘的肩膀,對於章丘如此年紀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qiáng的時候,又是最敏感的時候。故而對付少年,必須對小事進行批評,至於大事切不可過責。

「好了,三叔先回太學了,若學業有什么不明之處,就來太學找我。用功在正緊處,不求一步登天,但求日日新!」

說完章越當即步出,卻見章丘從房里奔數步跟在身後。

章越回頭問道:「還有事?」

章丘欲言又止,低頭看著腳尖。

章越笑了笑道:「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旁人,特別是你娘親。」

章丘抬起頭道:「三叔,我不是問這個,你那日離鄉前往汴京,為何不來見我一面?」

看著章丘糾結的樣子,章越心道,原來因為這事啊?看來章丘因此事一直介意,自己卻絲毫沒聽人說過此話,說來自己這小侄兒也是把什么都藏在心底的人。

章越笑道:「溪兒,是三叔不周了。」

「不是,不是,三叔送的筆我收到了。就是三叔怎不來見我一面。」

章越看著章丘編了個借口道:「這嘛,所念皆星河,星河亦可及。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三叔想告訴你,我就在汴京等你!」

次日,汴京下了初雪。

太學里每個學子都穿上了寒衣。

初到汴京的學子看著這場大雪,都是欣喜雀躍不已,不過對於章越在汴京呆了數年的老生而言,自是平常一臉的淡定。

韓忠彥邀了一眾家里富裕的同窗,前往南京的梁園賞雪作詩會。

梁園乃漢景帝的弟弟劉武所建,當年劉武在梁園中網羅了如鄒陽,嚴忌,司馬相如這樣的文豪,一時成為天下文學鼎盛之地。

梁園規模宏大,有秀莫秀於梁園,奇莫奇於吹台之語,平日風景秀麗,特別到了落雪之時,萬樹著銀,分外妖嬈,故有梁園雪霽之語。

到了下雪時,汴京的讀書人即前往梁園賞雪,並吟詩作對。

章越未去梁園,倒是不是因為窮,而是覺得如此揚名的詩會可有可無。

章越寧可在太學里多讀些書。

冬至之後,朝廷有了旨意,省試定在來年一月的初七或初八,以翰林學士王珪為權知貢舉。王珪此人倒是十分小心謹慎的人,自開封府,國子監貢舉出了弊案後,一得知自己出任知貢舉的消息後,當夜就搬進了貢院里住著,並且『謝絕參觀』。

王珪的動作太迅速了,令本要奔往王珪府上去的考生們頓時撲了個空。

貢院外都是官兵把守,別說人了,鳥都飛不過一只。

眾考生們吃一塹長一智,即是主考官逮不著,那么副考官可以抓到吧。

傳聞權同知貢舉會在翰林學士范鎮、御史中丞王疇,以及之前開封府,國子監的考官直秘閣判度支勾院司馬光,度支判官直集賢王安石這數人之間決定。

於是取得省試資格的考生們皆往這幾位考官家里行卷。

章越自也聽說了這個消息,自己也必須行卷啊,這其中的好處自不用多說。

之前官家曾下旨,讓王安石,司馬光兩位好基友,同修起居注。

這起居注是好事啊,除了出入後宮外,幾乎都是長伴天子旁邊,每天皇帝干什么事情都得帶著這兩人。這是一個可以混得眼熟的好機會,得到天子的信任和重用。

不過聖旨下達後,王安石和司馬光卻同時推辭了這好差事。

並且這二人態度也很堅決。

因為修起居注長陪天子身邊,這是一個天子親自考察官員的機會,多少官員求之不得,十分令人眼熱。

故而消息一出,不少官員對二人難免有些羨慕嫉妒恨,推辭幾下也是理所當然的,表示自己才疏學淺,是天子你一定要我去哦。

王安石與司馬光表現也不同。

司馬光一開始也是表示堅決不同意,連上五疏推辭,不過到了最後還是勉qiáng答允了,好像不得不從。

但王安石又是另一個樣子,他也連上五疏推辭,不過官家說不行,就是你了,朕不許你推辭。

天子看你王安石不是推辭了嗎?就命內侍直接將任命詔書放在王安石在度支廳里辦公的案幾上,看你如何推托?

哪知王安石更絕,一見天子的使者來了,直接開溜甚至躲進了廁所里,任憑內侍如何喊他也是不出來。

最後內侍沒辦法,直接將詔書放在王安石的案頭上,准備回去交差,王安石看了立即命人飛奔將招書還給了內侍。

回去後,王安石還連寫了八道辭疏向天子表示,我不干了。

但天子也是起了性子,不行,這位子還真就非你不可了。

於是王安石現在索性閉門在家。

不過王安石此舉被認為是干溷朝廷,也令官場上議論之聲紛起,言下之意就是王安石你這么干,是不是有點裝啊?你這個人做人是不是有點假啊?

聯想起當初天子對他『吃魚餌』的評價,還有那份嘉祐三年上的萬言書,你不是想干一番事情么?怎么天子要將你放在身邊考察反而拒絕了?

你這是在賭氣矯情么?

還是在故意炒作自己?

反正官場上各種對王安石的評價都有,有貶低的,當然也有不少好朋友替他說話的。

王安石就是在家不出。

章越大概知道此事,這邊他隨眾學子去大佬家中行卷。

這日章越,黃履二人正好來到王安石府上,上次章越來此吃了閉門羹,故而這次來也沒抱有什么指望,純粹是走個過場。

章越將卷袋呈給門子後,與黃履十分輕松地閑聊。

此時行卷不比七月時,當時天氣雖正值酷暑,但好歹有遮蔭處可躲避。

但如今街道上正落著雪,王安石家的門子也是夠怠慢,居然沒有請二人去門內等候。

還好今天也不算太冷,章越與黃履穿著寒衣在門前相聊,並不斷通過搖晃身子來取暖。

此刻遠遠近近汴京的民居上覆了一層雪,章越黃履不免想起一年就要過去,感慨起光yīn之匆匆。

不過多時,但見門一開,卻見王安國,王安禮兄弟二人都一並迎出門來。

王安國一臉喜sè道:「度之,今日三哥想見你一面。」

章越一聽『恩』?

王安石肯見自己了?

章越不由心想,自己的卷袋里的文章與上次一摸一樣,這次怎地王安石願見自己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今日終於可以見到真人了。

章越心情是有幾分激動的,當即稱謝一聲。

章越與黃履一並進了門,王安禮道:「今日府上還有一位貴客,是呂蘭台,他正與三哥說話,當時三哥與呂蘭台說得投緣,聽得你的名字,一旁呂蘭台說了幾句後,三哥即起意見你一面。」

章越問道:「這呂蘭台,可是泉州府人士,表字吉甫?」

王安禮笑道:「正是此人,度之難道也識得?」

章越點點頭。果真是呂惠卿,沒有他,自己還見不了王安石。

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