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引所約定至上一節的差價為三貫,所有人的買單qiáng制交割,但如今全部人的買單加一起也不過一萬。
這一刻所有人已是茫然不知所措。
最後買單二十二貫成交,至於賣單也從原先的二十三貫五百文降至二十一貫五百文。
上一節沒有成交的賣單一萬席鹽鈔會堆壘至下一節,這意味著什么,還要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當主持人喊了好幾次後,也沒有人再舉手,再出手開買單。
此刻身在離交引所一室之隔的正屋之中。
章越,駱監院,蔡京以及交引所里其他的人,都看著一張貼在牆上的大紙。這張大紙由數張小紙拼接而成。
每一張小紙上都畫著一個個似蠟燭般的東西,這蠟燭用紅黑二sè來繪之。
每日都有交引所的人將第一節的開盤價至最後一節收盤價標記出,若開盤價高於收盤價則畫紅燭,若低於收盤價則畫黑燭,但見此圖之上多是紅sè的小燭,猶如一個個士兵排隊上山一般,緩緩將地將鹽鈔的價格推至了山峰的頂端。
這圖被稱作yīn陽燭,
相傳是德川幕府時日本的一位米商本間宗久發明的,日本元祿年間,幕府經濟鼎盛,大名與武士的俸祿都用米來發放,故而有了堂島的米交易所,這也是世界上有組織的最早期貨交易所。
本間宗久以此蠟燭圖在堂島米交易所百戰百勝,當時有句話是你可以像大名一樣有錢,但不可能像本間般富有。
沒錯,這yīn陽燭圖就是如今爛大街的k線圖。
如今一個顯眼的大黑燭出現在山峰頂端的右側下方。這就是本間宗久酒井戰法所言的三重頂,最為凶險的一等。
蔡京,駱都院及交引所的人們都不知這圖作什么用?但卻聽章越等人與他們幾人分析,眾人聽了如同聽了天書一般。
不過蔡京等聽章越娓娓道來後,卻見這價格走勢仿佛他能預見一般,在他掌中任意比劃,一一個個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交引所的巧如天工的設計,再到驚天動地的剩余價值,以及見識到如今神鬼莫測的yīn陽燭圖,蔡京如今對章越已不是用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之詞可以形容……
「若是我能拜在他的門下就好了。」
蔡京如此想到,轉而又在心底可惜,章越如何就是不收弟子!
「哪怕為一走狗也好,學到十成中之一成的本事,我此生也就受用不盡了。」蔡京如是想到。
蔡京又是默默嘆了口氣,正如子貢稱贊孔子的夫子之牆一樣。
子貢稱夫子的學問就猶如宮牆一般,而我之牆不過及肩高,你們很容易窺見室家之好。但夫子之牆高大數仞,不得其門而入,就看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
他自小被人贊作聰慧至極,甚至族父蔡襄對他一見之後,也盛贊其才,接到身邊來好好培養,但如今與章越比起來,算得什么呢?
對方也不過長他三歲而已。
章越之才就似夫子之牆,深不可測。子貢還能以弟子的身份稱贊孔子的尋,但他自己連弟子的資格都撈不到,這實在的人生之恨啊!
頓了頓蔡京忽想起一事,不由向章越問道,「學士你有此預見價格之本事,豈非可輕易日賺千金,富可敵國!」
「這錢有什么好賺的?」章越聞言繼續看著yīn陽燭圖,看也不看一眼地隨意道:「這般使人破家破財之錢,豈可得之!哪怕是一文錢我也不要。」
說完章越頓了頓似想起了什么,對蔡京道:「令族父,蔡計相也不會賺這樣的錢!」
蔡京聞言全身一震,頓時自慚形愧之意涌上心頭,他對自己言道,蔡京啊,蔡京,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看看人家章學士。
而也就是這一刻蔡京對章越的佩服,又遠超過了對他的見識才學。
但聽外頭驚呼喧嘩,這是三萬席拋下之後結果,蔡京想到章越的憐憫之心,不由問道:「那么學士,外面的這些人還有救么?」
章越越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亦不過是順勢而為,鈔價越堆越高,如今已是積重難返,這些人誰也救不了了。」
一旁駱監院向章越道:「方才買鈔所突多了很多買單,第三節我們也是不是也買幾千席,但價高一些再砸低下去?」
章越搖頭道:「不用,界身的交引商早想拋,只是存了看看能漲到多高的心事,如今跌到這了他們都會搶著拋!」
駱監院,蔡京不由皆是贊嘆,章越這洞察人心的本事。豈不知這些都是老韭菜的深切感悟。
蔡京問道:「那價格跌到底了,會不會有人托底?」
章越道:「不會的,西北每年虛發那么多的鹽鈔,這鹽鈔哪值這么多!去年三四貫一席還沒人要,如今這些界身的交引商一個比一個jīng明,哪會看不透的?要從他們身上啃下一塊肉來,何其難也!」
「那損失錢的,都不是那些……普通的殷實人家?」蔡京問道。
「沒錯,」章越看向蔡京言道:「元長,你要記住,這價格波動除了供需之外,還有一項,那就是人心的貪婪和恐懼……下跌之勢如今已成,沒人止得住!如今這些人如同案板上魚肉,沒人逃得掉!」
蔡京,駱監院二人聞言默然無語。
章越嘆道:「若無我chā手,鹽鈔也有bào跌一日,不過是遲些罷了……」
「此事一了,必有人責我,我大不了辭官罷了,但這交引所怕是保不住了,交引所無妨,但朝廷的鹽鈔去是根本所在,這關系到千秋大計,萬萬不可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