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五章 論王安石(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2041 字 10个月前

蘇軾蘇轍到京,劉恕,孫覺與他們打算說一說別來之事,他們便到了孫羊正店。

幾人上了樓便聽到鼎沸的人聲傳來,好幾桌說得都是朝堂上的大事。

汴京能到了酒肆吃酒的,不少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吏,就算普通百姓也能對政事議論上幾句。

這番景象並非蜀中的酒肆茶樓可見。蘇氏兄弟一登此地便有等熟悉的氛圍又回來的感覺。

如今茶樓京師士大夫里議論最多的便是王安石拜相和三司條例司設立,議立新法之事。

「這里這里。」一名少年郎君在桌桉旁招呼道。

劉恕笑著對蘇軾道:「這位是劉太仆之子,如今從於司馬內制門下就學,此番知賢昆仲在此,故央我作個東道為你們接風。」

對方名叫劉安世,今拜在司馬光門下,尚未科舉作官。

蘇軾兄弟走到哪里,都有人競相結識,聽說劉安世慕名而來,也不介意笑著應允。

劉安世拱手道:「晚輩久仰大名,冒昧來見,還請賢昆仲不要怪罪道原兄。」

蘇軾聞言大笑,他是愛交朋友的性子,又劉安世形貌不俗,還是司馬光的高足,當下贊了幾句。對方得蘇軾稱贊更是高興。

在和睦的氣氛之中,眾人入座。

蘇軾聽了鄰桌說幾句提及三司條例司,不由向劉恕,孫覺問道:「這制置三司條例司是什么?」

劉恕,孫覺臉上都有些異樣。

孫覺指了指劉恕道:「你問道原兄好了,他剛辭了此差事。」

「為何?」

劉恕道:「當初未設三司條例司時,我便諫王介甫新左大政,應以恢堯舜之治為先,怎可輕用理財之政。再說我也不擅錢谷之事。」

蘇軾道:「道原並非不擅錢谷,只是道不同而已。」

劉恕搖了搖頭,不願再說。

孫覺長嘆一聲言道:「我與介甫素來相善。他未相時,我尚以為天下積弊不可不革。若始終守祖宗法度而不知天下之變,則無異於刻舟求劍,膠柱鼓瑟。」

「但如今我觀這設三司條例司,恐非聖人之意。」

孫覺上一次舉薦陳升之為樞密使被天子重斥,是王安石在天子面前力保的孫覺。因為孫覺一直是支持王安石實行新法的,但如今…他也有所動搖。

蘇軾蘇轍兄弟二人對視一眼。

蘇轍知道蘇軾對王安石也是不滿,去年四月劉敞去世時,蘇軾給劉敞寫了一篇祭文,其中有一句話是「大言滔滔,詭言滅世」。

這句話指責的就是王安石。王安石在館閣時擅長經術,且辯才無雙,當時同在館閣的諸公都不能與王安石辯論,唯獨劉敞與王安石能說個有來有回。

蘇軾就說王安石當時是大言滔滔,詭言滅世,唯獨劉敞能持正論。這篇祭文也不知道王安石看到沒有。

不過如今兄弟二人復官回京,王安石是當朝宰相,兩邊以後如何是好。

蘇轍尚且憂慮,劉安世已道:「天下之法未嘗無弊,祖宗以來以仁德忠義治理天下,至嘉右末年政事似為頹廢,但大體之上還算是根本牢固。」

劉安世出言不俗,眾人都是認真旁聽,不以對方是士人而小看。

劉安世道:「今上少年登基,富於春秋,天資過人,見遼夏兩蕃不服,國用不足,與大臣議論常有不悅之sè,便欲興改作之事,恢復至漢唐全盛之時。」

「其實依我看來,朝廷就是富人之家,有良田千畝,大廈歇身,上下都是和睦,所缺的不過屋舍少些裝飾,器用少些jīng巧,侍妾們愚鈍了一些,若有鄰舍來欺辱,給些財物便可打發,何必大作更張,以至於上上下下生出這么多埋怨來呢?」

孫覺覺的劉安世此言太過,他去過地方知道老百姓窮困到何等地步,但京中似劉安世這般何不食肉糜的人確實不少。

說到這里劉安世即道:「眾大臣之中,唯獨王介甫知上意,以激切之言以動聖心,wū真廟,仁廟為不治之朝,實在是巧言令sè之極。」

孫覺問道:「介甫言仁廟之政不足我有聽聞,真廟何曾言之?」

劉安世道:「官家轉對時,見官陳習,陳習肆意評論大臣過失,諫官上疏欲貶其官。王介甫訓斥諫官,還言當初真宗終不聞大臣之jiān邪佞巧,這是我從老師那親耳聽來。」

劉安世是司馬光的門下,聽他議論便知司馬光對王安石所舉之事有多少不滿了。

蘇轍尚且顧慮著不發一詞,自己與兄長剛到京師,不易對執政大臣有什么評價。

但蘇軾已是道:「當年先父作辯jiān論時,我與舍弟都嘻其甚矣,覺得評論太過。今日聽諸公議論,方知先父見事之明。」

「王介甫為政頗有斯人用其小數以欺天下,但天下之人如今都莫知莫覺,恐怕後人必有秦時無人之嘆。」

秦人之嘆出自杜牧的阿房宮賦。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蘇軾此言道出後,蘇轍也是急了,兄長這話說了不是再度得罪了王安石么?

不過蘇轍轉念一想,這辯jiān論是蘇洵最後一篇文章,在京師中流傳極廣,雖沒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是誰。王安石當時哪怕身在金陵也肯定是看過了,並知道所指是誰。

他們兄弟與蘇洵都沒想到王安石不僅獲得啟用,如今還官至參知政事了。

「子由如何看呢?」

劉恕,孫覺都看向了蘇轍。

蘇轍素來少言寡語,與兄長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蘇轍想了想也決定說出自己政見:「齊風甫田有雲,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為田甫田者若力所未逮,則田耕不好,倒不如不耕田,思遠人若自身德不足,倒不如不思。」

眾人聽了蘇轍的話都是點頭,蘇轍言不輕發,但所言都是振聾發聵的。

蘇轍道:「若要耕田需從小田而起,若小田可耕,那么再耕甫田不遲。若要遠人服之,倒不如先讓近人服之,如此遠人自來。」

「如今國用不足要理財,如力小而耕甫田,而要威服西夏遼國,但不如先親愛百姓。」

「這先後之序,不過這財者為國之命,萬事之本,關系天下之存亡,也難怪今上憂急如焚至此。」

蘇轍此話一出,劉安世不由老臉一紅。

蘇轍與劉安世的區別,一個是關起門來認為天下太平,一個則是認為如今天下真的到了存亡旦夕之時。

孫覺聽了點點頭問道:「那么子由認為當今之計如何呢?」

蘇轍道:「就好比載物與車馬的關系,車馬為財物,載物好比於事。我們作為馭者常常輕其事而使其馬,其實只要車輕其物,如此馬自然而然便有余力,何懼江河不能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