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三章 霜筠雪竹鍾山寺(兩更合一更)(1 / 2)

寒門宰相 幸福來敲門 2555 字 10个月前

七月的開封府。

天已從酷熱開始轉涼。

崇政殿外,三人正lún流等候官家的召見,他們不是別人正是這一次在陝西立下大功的章直,章楶,蔡確三個。

韓絳雖被罷相,但走的時候沒有忘記這三人。

章直,章楶幫他平定了慶州兵變,而蔡確,章楶又是他的幕下,出力甚多。

所以韓絳改任時上疏極言三人之功。

官家一聽召三人回京賜見奏對。

三人都不是第一次面聖,但章楶和蔡確二人心情都有些激動,唯獨章直倒是還好。

內侍不時從殿前台階下來吩咐交代幾句覲見時要說的話,要注意的地方,比如到第幾處青磚要下拜等等。

章直覺得以往面聖似沒有這么多規矩的,但如今倒是繁文縟節……不對,是官家的威儀是越來越重了。

想起二人同窗的日子,二人身份懸殊不可同日而語。

但他至今還念著這份交情,可官家呢?

片刻後三人得准入對,章直進入殿中,卻見十幾名官員站在殿中,其中紫袍占了多半。

章直看了里面有文彥博和王安石。

參見下拜之後。

官家在御座上言道:「你們都是從陝西來的,有什么軍情,民情,大可奏來供朕與大臣們參詳。」

官家說完三人一時不敢答。

王安石道:「如今攻略橫山,或從秦鳳或出河湟之間尚有爭議,你們先將此事與陛下道來。」

章楶出面道:「啟稟陛下,自趙元昊作亂以來,便屢出鄜延、環慶兩路,之所以如此是這兩處利於西夏進兵,而不利於我守。反觀我軍要攻西賊,即便是攻克橫山,但也要面對七百里瀚海,難以深入,實為勞師遠征。」

「反觀黨項若出秦鳳路攻我,亦為勞師遠征,故而趙元昊至趙諒祚起兵至今,沒有大舉攻過秦鳳路一次,便是這個道理。」

「臣聽聞兩軍要在利於我軍之地與敵搏殺,而不是利於敵軍之地進行交戰,若黨項從鄜延、環慶出兵,我軍亦從這兩軍進軍,豈非中了黨項人之謀,相反我軍能經營蘭會站穩腳跟,再渡過黃河北進,黨項則顧此失彼了。」

聽完章楶這一番話,官家點了點頭。

一旁馮京則問道:「陝西之募役法如何?聽聞民生艱苦可有?這為百姓者本是稅供已重,坊郭戶和官戶不加稅賦,卻加百姓之稅賦可行否?」

蔡確答道:「確實如所言,陝西民生頗苦,如果所稅的民戶不應使多,而應使少,這才是便民之意。」

「可是我見陝西民生雖苦,但不至於如傳聞中太過於艱難。臣以為朝廷可以於年景好的時候多收一些稅,使剩錢有富裕,到了凶年之時,再多賑濟百姓,這是合於先王之法的。」

「若說陝西稅賦到底重不重,臣以為是不重的,但是兼並卻是過重,加之眼下天災之故,令不少兼並家竊取了朝廷的恩惠。其實以陛下與政府對百姓的恩惠,還要更勝過三代之時,可是如今豪qiáng之bào戾,卻遠遠勝過亡秦之時。」

蔡確此言一出,文彥博,馮京等官員不由側目。

馮京方才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韓絳之所以要辭相的原因之一,便是在收取下戶免役錢和免役寬剩錢上與王安石意見相左。韓絳擅自在陝西拒絕此法,導致了王安石的不悅。

但是呢?

蔡確受到韓絳舉薦之恩,如今面君卻幫了王安石說話,這不是捅了韓絳一刀嗎?

不過蔡確這一奏對,卻極合官家的心意。

右班官員之首的樞密使文彥博道:「這幾日在京師聽說不少,說董氈,木征,俞龍珂等一向恭順本朝,自先帝時,這幾人便時時進貢不絕。」

「王韶一到青唐,說是收復了俞龍珂,倒不如說他本就是宋臣,甚至還bī反了董氈,木征,這功勞從何議起。在古渭七八年,用了朝廷這么多錢,便是討伐這些效忠於我宋室的蕃部嗎?」

「你們三人誰可以將情況與官家道來?」

章直一愣當即奏道:「此為不實……」

章直此言一出,文彥博便有些不高興,這話不是指的自己堂堂樞密使在說瞎話嗎?章直定了定神道:「啟稟陛下,青唐蕃部雖多是漢種,但蕃化已久不知華夏之禮,故而畏威而不懷德。」

「董氈,木征之前雖是恭順,但貪圖的不過是本朝的封賞而已,實無真正效忠之心。臣以為要真正以青唐為根本,進取黨項,必須在當地編戶齊民,或者在熙州,會州,通遠軍行府兵之制……」

章直這話聽得文彥博,王安石都皺起了眉頭。

文彥博不高興,自不用多說,王安石也不高興是因為在陝西設立府兵之制是韓琦建議實行的,王安石主張則是保甲法。

保甲法在熙寧三年時,便已推行。

王安石道:「而自古皆募營兵,遇兵事息即罷,本朝冗兵冗將之多,正在於不罷。如今朝廷行保甲法正可以革除此弊,既可與募兵相參,還可省卻養兵財費。」

「府兵之制實不必再舉。」

章直聞言與辯,這保甲法推行在內地還可以,但推行在秦鳳路卻不行。

章直正要出言,卻見上首的官家動了動身子……

幾位宰執們便停了言語,宦官示意三人可以結束奏對了。

隨後章直三人則告退出了殿外。

之後官家退至便殿,王安石一人卻請留身奏事。

王安石留下後對官家道:「陛下,臣請求去!」

官家聞言心想不知道王安石又受哪門子氣了,來找自己請辭。

官家安撫道:「風俗敗壞,難以矯正,事有牽頭,卿為何求去?需體念朕的意思,不必聽那些人言。」

王安石道:「陛下,是臣材薄,恐誤陛下之意。陛下請看歷代中興之主,豈有為政數年至今仍風俗不變,綱紀不立否?臣為執政已兩年仍是如舊,實難勝任。」

官家道:「前代之主都是衰敗方生,人情急迫,故而解之不難,而本朝積弊已是百年,更之哪里有一朝一夕之功。如今當力行不改,只要徐徐為之,人情漸變矣。」

王安石道:「當今所患乃小人猶不肯洗心革面,若陛下能洞見一切,cào利害而馭之,哪里小人敢為邪。只要朝廷之人不肯為邪,則風俗立變。」

官家心想,王安石求去,是否因韓絳之故?

「西北邊事?卿如何見?」

「陛下當初許韓絳舉一方之事屬之,以此運籌邊事無礙,以後皆可為之。至於橫山未下,乃是契丹yīn出兵之故,非戰之罪,何況章越,王韶收蘭會二州之地數百里,此為意外之喜,此皆仰仗陛下廟劃得當。」

頓了頓王安石又言道:「臣以為陛下憂勤眾事,可謂至極,然而事兼以德,德兼以道,陛下要明道御眾,而不應該憂勞治事,若無道正之,雖憂勤然卻不能事事皆治也。」

「陛下與臣討論帝王之道,垂拱無為,觀眾臣之情偽……」

官家聽著王安石之言語,心底感慨。

他觀眾御下的眾大臣中或多或少都有權位之心,唯獨兩個例外,一個是王安石,另一個則是章……章直,當然司馬光也可以算一個,不過他卻與自己不是一條心。

他們這幾人是真正以治道為己任,一心一意為了國家社稷,而不是為了自己權位而謀劃。

官家與王安石相處越久,越是能夠明白這一點,這樣的臣子何其難得。自己能得之何其有幸。

似王安石與自己說這番話,全然是治國之道,換了第二個臣子是不會與自己講的。王安石如今是有求退之心,但他更希望作為皇帝的官家能代他行變法之事,自己便可以放手了。對於王安石來說,全無戀棧權位之心。

可是如今官家們心自問,自己還是真離了王安石不行,至少身邊沒有一個臣子可以頂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