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十娘回來了。
她和無邪前後腳走進來,將東西放下。
他們至多只在這里停留兩日,很快便要離開,因此說是補給,也不過就是添了些路上的水食而已。
她擦擦汗,望向太微。
窗子高高支起,窗下的少女一臉愁容:「要我猜給您聽聽么?」
「唉,熱得頭昏腦漲,既是猜,那就先不必告訴我了。」墨十娘翻出條小杌子,慢慢坐下去,「難不成還真叫國師給說中,這世上沒人比他知道得更多,到頭來還是要去請他來讀?」
太微人一歪,臉貼到了桌上:「雖說人老成jīng,但他恐怕也沒有那么jīng。」
墨十娘聳聳肩。
真要計較,那自然是太微更有望。
但這些手札,還有幾分解開的價值?
六合教的卷軸他們都已經看過內容,真真假假,百年前發生的事雛形已現。左不過是有人發了瘋,認為太微家的老祖宗是九重天來的神仙,並以此為由,犯下了一堆瘋事。
這些手札上或許有著往事的原貌,但原貌重要么?
墨十娘沒有那么想要探究。
就算宋宜真的朔時而來,又如何?
世上怪事豈是一兩樁?
可宋宜是太微的先祖,太微身上流著她的血。
這事對太微而言,是重要的。
「看來我得咬咬牙了……」墨十娘低著頭,聲音變得緩慢而溫和,「總得活到你解開這些東西的那天。」
她不知還有多久可以活。
這是她的命數,注定如此。
她如今只是活一日看一日又等一日。
太微那半張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傷心,雖然沒有眼淚,但她的眼睛看起來那樣濕漉。
墨十娘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陳年老瘡疤。
傷口看似痊愈,但掀開外殼,里頭仍舊血淋淋。
……
夏日熱風火辣辣的,讓人窒息,一鞭子抽下來,將橋欄都抽紅了。
京城已經到了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
楊玦去了水閣。
四周一碧如洗。
荷葉層層堆疊,將水面遮蓋得嚴嚴實實,底下養的錦鯉也不知還活著沒有。
他走過去,一路上碰見的內官都低著頭,誰也不敢看他,但請安的聲音很響亮,似乎這樣便算恭敬。
但對楊玦來說,這些又尖又細的聲音,比飛蚊帶來的惱人好不了多少。
走到近前,小太監一邊問安,一邊撩起珠簾。
水閣里擺著一大桌新鮮瓜果。
冰鎮的。
楊玦還沒走到邊上,已覺涼意撲面,暑熱立即消散。
他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父皇。」
建陽帝坐在桌後,身形依然魁梧,丁點不見衰老。楊玦總覺得自己小時候,他便已經生得這副模樣。
手里捏著一顆葡萄,看見他,建陽帝把葡萄放了下來,招招手示意他落座。
他們雖是父子,世人也老說建陽帝偏愛他,但楊玦有記憶以來和父親同桌落座的次數寥寥可數。
水閣內沒有宮人。
楊玦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離得近,那些冰塊散發出的寒氣愈發令人舒適。
上頭的瓜果,還掛著水珠,鮮活氣息幾乎能透骨。桃子上的絨毛,也清晰可見。